第16章

    震动声从伏特加西装内袋传出时,他正半跪在浴室里检查水龙头。

    浴室已经被积水覆盖,蔓延过他跪着的膝盖,将昂贵的西装裤和皮鞋浸湿。但即便如此,伏特加也没有摘掉帽子和墨镜,连西装外套的扣子都没解开两颗,像是要把这身装扮焊死在身上。

    “那个…您的手机在响。”

    毛利兰抱着毛巾站在一旁,视线在他鼓起的后衣摆处停留一瞬,又很快移开。

    伏特加没抬头,粗壮的手指正试图用布条堵住出水口,动作笨拙却认真。震动声持续不断,他刚要去摸口袋,门铃却突兀地响起。

    面前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兰扣紧门框,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犯了多大的错。

    银色长发的男人站在门口,高大的身躯将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他一手插在大衣口袋,另一只手还握着手机,眼皮半阖,垂眸盯着面前的少女。

    电话终于被接通,伏特加憨厚的声音从听筒和门内同时传出,期间还夹了几声犬吠。

    “大、大哥?”

    琴酒没应声,缓缓抬高眼皮,绿眸如刀刃般扫过面前人,最终钉在少女身后那道人影上,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嘴角。

    “你很闲?”

    伏特加:“……”

    兰唯恐对方会牵连无辜,连忙开口:“是我请鱼冢先生帮忙的!”

    琴酒的视线重新落回她脸上,压迫感骤然逼近。兰喉咙发紧,声音不自觉低了下去:“安、安室先生家的水龙头坏了,我修不好,所以才……”

    她的解释在琴酒冰冷的注视下越来越微弱,最后几乎成了气音。

    伏特加也低着头,像个被当场抓获的帮凶,连墨镜都遮不住他的心虚。

    周围空气凝固了几秒,半晌才传来银发男人一声冷笑。

    “鱼冢?”

    兰:“?”

    伏特加面上越发心虚。

    琴酒却不再多说,连鞋子都没换,就径直越过兰走进去,大刀阔斧地往客厅沙发上一坐,随手将扔在沙发上的浅卡其外套往旁边一丢,俨然把这当成了自己家。

    兰:“???”

    伏特加却松了口气。

    “阀柄断了,换个新的水龙头就好。”

    伏特加说着看向沙发上的身影,琴酒漫不经心摆弄着手机,丝毫没有插手的打算。

    买水龙头这种事不难,但问题是谁去买?

    琴酒肯定不会屈尊降贵,这位大爷睡在保时捷里的时间比睡在床上的时间还长,生活技能几乎为零,更别说为了这种小事还专门跑一趟。

    兰则是不放心只留这两人在安室先生的公寓,连说了好几句抱歉才让伏特加担下这份差事。

    临走前伏特加又朝自家大哥看了看,琴酒眼皮半抬,凉凉看了他一眼。伏特加打了个哆嗦,连忙收回视线,打消了向大哥借用车子的想法,还是决定自己解决。

    伏特加这一走,公寓就只剩下兰和琴酒两个人。

    在这之前她虽然听说过琴酒的名字,也见过对方一次,但这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跟这个男人接触,说不害怕紧张是假的。

    好在还有哈罗陪她,但兰担心它的叫声会引起银发男人不满,便想将哈罗抱进安室先生的卧室。哪知拉了半天门都拉不开,直到哈罗用脑袋将门顶开,兰这才知道卧室门是往里推的。

    摸不准对方要在这里待多久,兰又把狗狗平时会用到的东西放了几样进去,这才关紧卧室门。视线不经意落到之前擦干净的地板上,那里正印着好几个大码鞋印。

    兰:“……”

    “那个…先生,如果您是要在这里等安室先生的话,请把鞋子换下来吧。”

    琴酒滑动手机屏幕的长指一顿,缓缓抬头。

    他依旧保持着大刀阔斧的坐姿,脊背微弓,像头随时会发起进攻的猛兽。银发从肩头垂落,在男人面颊上投下一道阴影,衬得那双冷绿色的瞳仁愈发锐利,也让兰彻底看清他黑色帽檐下的脸。

    兰心中越发忐忑,开始后悔起自己这脑子一热的举动,手上却仍保持着递拖鞋的动作。

    好在对方似乎也不打算为难她,等兰将地板上那几道鞋印处理好,身后又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

    “波本。”

    兰背脊一僵,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上脊梁,指甲陷进掌心,兰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朝男人方向缓缓转身。

    阳台外的光线逐渐下沉,客厅被染成暗沉的橘红色。琴酒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个金属打火机,银色外壳在他指尖翻飞,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将唇边那抹玩味的笑映得忽明忽暗。

    “有吗?”

    她呼吸一滞,话头在舌尖滚了一滚,半晌才找到自己声音。

    “有。”

    兰转身进了厨房,在背后那道如影随形的视线中拉开橱柜,随手拿了瓶波本威士忌,想了想又找出冰块和玻璃杯,刚想回到客厅,那边又传来男人冷冽而不容置疑的声音。

    “两个。”

    兰愣了愣,立刻反应过来,从玻璃柜中又多拿出一个杯子。

    瓶底在茶几上发出轻响,将冰块和玻璃杯放下,见对方没有要自己动手的意思,心下不由叹息,拿起酒瓶主动给他倒酒。

    有酒有烟,快活胜过神仙。

    得到满足的琴大爷不再搭理她,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就看起了财经新闻。没人找麻烦,兰也乐得清静,自行去浴室清理积水。

    大概是知道自家大哥耐心不多,伏特加回来得很快。不仅买了水龙头,还拎了个工具箱,一进屋就马不停蹄撅着屁股哼哧哼哧地修水管,兰就在一旁帮他打着下手。

    伏特加作为黑衣组织的成员之一,平时除了跟在自家大哥后面当个跟屁虫,偶尔也会处理一些杂活。毕竟在加入组织之前,谁还没有个傍身的技能呢?

    嗯——

    他大哥那种除了杀人其它时候都懒得动手的另类除外。

    伏特加打开工具箱,将坏掉的水龙头拆下,墨镜后的眼睛盯着上面断裂的阀柄,暗自咂舌。

    这力道感觉甚至能把他头盖骨也拧下来,波本这是养了个什么怪物在公寓啊。

    倒是一点也没怀疑到旁边的少女身上去。

    他将新的水龙头重新装上,原本哗哗喷溅的水流终于被驯服,伏特加抹了把脑门上的汗,低声嘟囔了一句。

    “还好不用给自来水公司打电话。”

    兰听到这句话愣了愣,盯着水流接口的方向发起了呆,记忆的某道阀门似在此刻被接通。

    「不是说好不会往这边踢的吗?新一你又骗人!」

    女孩稚嫩的嗓音里还带着哭腔,午后烈日高悬,男孩垫着脚努力想用手堵住出水口,却也丝毫没用。

    “都说我是不小心的了!”

    年幼的工藤新一满脸焦急,衣服和身上都被喷溅的水淋湿,正在他不知所措时,一颗棒球成功帮他解决了危机。

    两个孩童同时抬头,穿着警服的年轻人朝两人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怎么样?堵住了吧?”

    而在他身后,同样几个身着警服的年轻人在朝他招手。

    小小兰视线一转,瞧见了落在最后背对着光的那抹金色。

    “喂,修好了。”

    回忆骤然被打断,兰回过神连忙道谢,将手上的干毛巾递过去,又去厨房冲了杯咖啡。

    等伏特加从毛巾里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少女穿着围裙,端着咖啡,一脸笑意吟吟的模样。

    “真是麻烦您了。”

    见鬼!

    这场景简直像是某种家庭伦理剧!

    “要不我帮您把外套吹干吧?”

    兰指了指他被水溅湿的西服外套。

    伏特加恶声恶气拒绝:“不用!”

    兰被他骤然突变的语气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伏特加抬了抬墨镜,越过她大摇大摆地走出去,深藏功与名。

    哼,不要以为他比大哥好说话就不会发脾气。

    客厅。

    早已等得不耐烦的琴酒不仅抽完了烟,还喝完了酒,现在正来回溜达打量着波本这间小公寓。

    公寓的生活气息看起来并不浓厚,塞满冰箱的食材一看就是今天刚放进去的,唯一能证明此处确实有人居住的痕迹,大概便是随处可见的白色狗毛。

    琴酒暗啧一声,关上冰箱门,又看了眼跟在伏特加身后的高中生少女,不由质疑起波本的品味。

    “大哥。”

    “弄完了?”

    伏特加又扶了下墨镜,一脸的不明觉厉。“修好了。”

    琴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记得找波本报销维修费。”

    伏特加:“……”

    视线在他湿透的裤脚和皮鞋上滑过,又补充一句:“还有服装费。”

    伏特加:“…………”

    琴酒不打算再多留,带着伏特加刚准备离开,玄关处便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

    四个人,八双眼睛,外加一个刚被兰从卧室抱出来的哈罗,一堆眼睛在不大的公寓里面面相觑。

    波本显然刚从重要场合赶回来。

    白色袖子挽到手肘,手腕上的银质表带紧紧贴着腕骨。衬衫领口微松,金发似被打理过一番,瞧着没有平时那么柔软,反而稍显凌厉,此刻正稍显凌乱地耷拉在额前。黑色马甲和西裤将他身形称得笔直修长,臂弯还搭着一件同色系的西装外套,在看到屋内的黑衣二人组时,深色的眉眼顿时往下压了压。

    哈罗闻到主人的气息从兰的怀中跳下,凑到他身边不停打着圈。但又似乎觉得主人的气息和平时不太像,竖着尾巴在他脚边嗅了几下。

    “正好,报销的人回来了。”

    琴酒迈出的脚突然往回收,嘴角扯出个恶劣的弧度,重新回到沙发坐下,端得一副大爷做派。

    伏特加瞅瞅波本,又瞅瞅自家大哥,最后选择回到大哥身边,在客厅地板上留下一连串湿润的鞋印。

    ……

    白昼褪去,夜色浮起。

    光与暗交替的刹那,东京街道也亮起了灯。厨房里飘出味增汤的香气,混合着炸天罗妇的油香,在玄关处形成一片温暖的雾障。

    兰挂断电话,盯着锅里咕嘟冒泡的汤汁,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半小时前就说着要离开的两个黑衣人,现在不仅没有走,竟然还要留下来吃晚饭。

    犯罪集团现在都这么缺吃的了吗?

    “咳——”

    身后响起一声低咳,伏特加粗声粗气地问:“有什么要我做的吗?”

    他也不想到厨房来,但客厅里的气氛实在——

    太、诡、异、了!

    兰听到声音差点打翻锅汤,下意识朝客厅方向看了眼,急忙摆手:“不、不用了…”

    伏特加却根本不听,抬手就开始翻箱倒柜找碗筷。

    兰:“……”

    客厅里。

    银发男人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上的□□,丝毫不在意一旁波本难看的脸色。

    “你不是在查是谁把「药」从组织泄露出去的吗?来我这做什么?”

    琴酒冷笑:“只有你能和朗姆直接联系,不找你找谁?”

    波本也笑了,只是嘴角的弧度却不达眼尾。

    “你怀疑他?”

    “「药」是从他手下的人那里流出去的。”琴酒头也不抬,指尖摩挲过枪管上细微的划痕,“就算不是他,也跟他脱不了干系,所以我找你有问题吗?”

    “咔哒”一声,黑色□□已被上膛,漆黑的枪口直指波本眉心。

    “你跟朗姆,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是我在玩花样?还是你本来就怀疑我?”波本微微偏头,嘴角笑意不减,眼底的冷意却更深。

    “就因为我没有及时杀了那个女歌手?”

    琴酒双眸微眯,枪口纹丝不动。

    “啊…我懂了。”波本“恍然大悟”,故作夸张地举了个双手投降的动作。

    “你还是在意那天停车场的事。”

    「药物」资料被流出去的第一时间,琴酒就找到了当时唯一一个知道信息的山本一佐。

    却没想到短短几天时间,日本公安和FBI就同时收到消息,组织在北美展开的新型「药品」交易被曝光,扩展东南亚的计划也随之遭到阻拦。

    「药」的事被扩散得这么快,除了从一开始就将「药物」资料流出的组织叛徒,唯一的纰漏便是那天疑似出现在停车场偷听的老鼠。

    但琴酒没有证据,更没有权利。组织成员之间的地位基本是平等的,再加上波本收集情报的手段确实一流,如果没找到实质性的证据就动手,恐怕boss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你这段时间咬我咬得这么紧,不是对我感兴趣,而是对我的私生活感兴趣?”

    脸皮倒厚。

    琴酒扯了个没有温度的笑,刚想开口,厨房方向就传来少女的声音。

    “饭好咯——”

    兰端着刚做好的菜,抬头就见波本和琴酒一人坐在沙发的一头。

    波本若无其事地逗弄着哈罗,见她出来还主动上前帮忙,倒是另一边的琴酒活像踩了大便,一脸便秘的表情。

    这副表情一直持续到饭桌上。

    波本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表现得积极。不仅热情地给兰夹菜,还贴心地挑了鱼刺,整个过程都在嘘寒问暖,即使面对对面那道似笑非笑的目光也依旧面不改色。

    他将挑好鱼刺的秋刀鱼放进兰碗里,见她嘴角沾了点汤汁,又拿手帕替她擦干净。

    安室先生今天确实很不一样。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兰思绪开始飘忽。

    两人坐在一起,彼此的距离只要一抬手就能碰到。他身上没有了那股烤面包香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麦香,清甜而不腻,反而带着一丝凛冽。

    丝绸材质的手帕擦过嘴角,触感凉滑,令兰不自觉放轻呼吸,绯红悄然爬上脸颊两侧。

    男人皮肤深,手背上的脉络青筋却也格外明显,兰只要一垂眸便能瞧见。手表表盘无意间蹭到她一侧脸,带来一丝冷冽的机械感,也让兰的思绪有片刻回神。

    她抬眸,对上那双灰意明显的蓝眸,一瞬间清醒过来。

    是波本。

    而且是完完全全的波本。

    从装扮,到动作,乃至脸上那张完美得无懈可击的“面具”,无一不彰示着眼前这个人是波本,而非安室透。

    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么拙劣的演技,连她都看得出来,那个琴酒不可能没发现。

    伏特加全程低头,一句话都没说,上了桌就化身干饭人。

    饭桌上的气氛越发诡异,兰夹在两道视线中间坐如针毯,于是开始没话找话。

    “对了,鱼冢先生是做什么工作的?”

    刚问完她就后悔了,波本和琴酒都是犯罪组织的人,鱼冢先生又叫琴酒大哥,肯定也和他们是一样的。

    伏特加还在埋头苦吃,听到兰的问话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琴酒语气凉凉替他回答。

    “殡葬业。”

    “咳——咳、咳、咳咳——”伏特加咳得脸红脖子粗。

    兰:“……”

    波本收手帕的手一顿。

    琴酒却心情大好,连喝了两碗味增汤。

    伏特加呛得直拍胸口,兰的筷子悬在半空,觉得有点吃不下去了。

    波本将手帕缓缓折好,"确实……专业对口。"

    琴酒冷笑一声,汤碗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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