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剧本翻过一页,日头也从正午翻到黄昏。
海上光线渐渐沉了下来,兰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发现一整个下午自己只在剧本边角涂满了无意义的线条。那些本该记录表演要点的空白处,现在却爬满纠结的曲线,就像她此刻理不清的思绪。
或许她应该去跟安室先生道歉?
这个念头一出兰就愣住。
她盯着手中被攥皱的剧本,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反常。
安室先生不过是父亲的徒弟,他们的关系也止于偶尔的问候与简单的寒暄。纵使最近接触比以前多了些,但似乎也远没到干涉对方想法的地步。
"我到底在纠结什么......"
她将脸埋进掌心。
既为安室透突如其来的怒火感到困惑,又为自己反常的在意而懊恼。这种矛盾的情绪像团乱麻,越是思考就缠得越紧。
一直这么待在房间里也不是办法。
兰看了眼手机,这才惊觉从上船后就没看到柯南的身影。
虽说对方是假的,但到底也在事务所住了一个多月,又只是个孩子,无论如何兰也不可能放任他不管。
走廊很静,这个点大家应该都在餐厅用餐。她正思索着父亲和柯南的去向,转过拐角时,电梯间的灯光下赫然映出一大一小两个熟悉身影。
"柯南!"
男孩闻声回头,镜片后的瞳孔骤然收缩。
“兰——你怎么会在船上?!”
兰脚步顿住,似明白了什么,朝男孩身边那道人影看去。
熟悉的蓝色西装,熟悉的身形,熟悉的脸,还有脸上那道熟悉的笑容。
工藤新一。
又或者应该叫——
怪盗基德!
服部平次用肩膀顶开舱门,手里端着儿童咖喱套餐,嘴里还叼着根巧克力棒。
"饭来咯——"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大阪腔,把餐盘往桌上一搁,拉开最里面的衣柜门。
假扮柯南的小鬼已经被撕下伪装,露出本来面目。瞧着似乎比柯南大不了多少,长得倒是秀气,可那双眼睛里却全是阴狠劲儿。
"你小子可真能折腾啊。"
服部平次撕开他嘴上的胶带:"我们几个年轻力壮的差点都逮不住你。早交代是谁指使的不就完事了?"
他一边说一边端过儿童咖喱套餐,"现在只能委屈你在这儿待着咯。要上厕所什么的尽管说,不过为了防止你开溜,这饭嘛得由我喂你。"
说完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挖起一勺就往男孩嘴巴里怼:“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喂饭呢,便宜你咯。”
假柯南被他粗鲁的喂饭方式呛得直咳嗽,咖喱酱蹭得满脸都是。
"喂喂,慢点吃啊,又没人跟你抢。"
服部平次嘴上这么说,手上动作却没停,一勺接一勺往他嘴里塞,"你这小鬼,吃饭都不老实,眼睛瞪那么大干嘛?想咬我啊?"
男孩被塞得腮帮子鼓鼓的,眼神却越发凶狠,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活像只被惹毛的小兽。
"怎么,不服气啊?有本事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故意把勺子往男孩嘴边晃了晃,汤汁都差点滴到对方衣服上,"不过嘛,你要是肯老实交代,我倒是可以考虑…喂得温柔点?"
见男孩不说话,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珠子死死盯着他,服部平次乐了,黝黑的脸上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瞪着我也没用啊,还是想想你的同伙什么时候会……”
“咚!”
话音未落,服部平次后脑便遭受到一记重击,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回头,身体便不受控地向一侧倾倒。
鞋底踏在木质地板上,发出不紧不慢的轻响,视野里的一切都在扭曲晃动。
服部强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却只看到一双程亮的黑色皮鞋在他面前短暂停留。紧接着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是朝着衣柜方向去。
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听到那个被绑后始终保持沉默的男孩终于开了口。那道本该稚嫩清脆的童声,此刻却带着不自然的沙哑。
“…你来得太晚了。”
“早就告诉过你江户川柯南不可能会是工藤新一。”
来人蹲下身,慢条斯理解开他身上的束缚,“你的那个「婴儿boss论」从一开始就——”
“我的判断不会错。”
男孩打断他,活动了下被绑得太久的手腕,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
“既然我能假扮江户川柯南,那工藤新一为什么不能也是别人伪装的?”
“有意思的推论。”
来人终于解开最后一根绳索,低沉的嗓音里带着几分玩味,“看来我们的小朋友,比想象中要棘手得多啊。”
“但愿他真的是小朋友。”男孩冷笑。
他站起身,走出衣柜,对着服部平次那张黑俊的脸狠狠踩了一脚。只是到底年岁小,连鞋印落到那张黑脸上也不明显。
来人被他稚气的动作逗得一乐,强忍笑意:“另一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我们先离开这里吧。”
男孩哼了一声,收回脚,“我的「药」都找回来了吗?”
“没有。”来人低声道:“不过能确定那份制作配方就在这艘游轮上。”
“废物。”
他冷嗤,“琴酒是,你也是。一个泄露「药物」的叛徒抓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抓到。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制作配方要是落到FBI或者日本警方手里,那位先生不会放过你们的。”
来人没应声。
服部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身边只有柯南和伪装成工藤的怪盗基德,冲矢昴独自站在外面抽烟。
“哇…那个人下手也太狠了。”服部揉着后脑勺龇牙咧嘴,"我的头到现在还一跳一跳地痛。你们看清楚是谁干的了吗?"
柯南和基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转向刚从阳台回来的冲矢昴。
"实在抱歉。”
他摁灭手中烟蒂,语气歉疚:“因为我那个时候刚好去了趟洗手间,回来时就只看你倒在地上,那个孩子已经不见了。”
“这么说都没人看到?”服部感觉后脑的钝痛又加重了,“那我不是亏大了?“
"我去船上找找其他线索。"
冲矢昴突然起身,没等众人回应就快步离开了房间。
服部望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皱眉道:"这家伙怎么回事?感觉怪怪的。"
“那个人…我肯定认识。”
柯南镜片反着光,声音低沉:"不仅认识,而且就在我们身边。昴先生一定是看到了,但知道说出来会有危险。"
"喂喂…"服部压低声音,"你该不会已经猜到是谁了吧?"
柯南没有回答,只是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那现在怎么办?"服部道:"还按原计划行动吗?"
基德和柯南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反常的沉默让服部察觉到了异样:"怎么了?出什么状况了?"
“有个意外情况。”
基德叹了口气,也觉得棘手。
"那位小姐也登船了。"
……
和柯南分开后没多久,兰就碰上了同剧组的水岛凉。
水岛凉目前还只是早稻田大学表演系的学生,就读三年级,在戏里演的是男主角学生时代,也是和兰即将拍摄“荧幕初吻”的男主角。
两人短暂寒暄后,兰才知道对方原来和她一样,也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的剧本。
“虽然是借位,但老实说我也是第一次拍这种戏。”
水岛凉不好意思地摸了把自己的自然卷。
他长得很精致,是时下日本的年轻女孩很追捧的类型,性格也温良随和,和剧中饰演的角色反差感倒是挺强的。
“小兰呢?”
“啊?啊、我、我也是。”兰笑了笑。
“你脸色不太好。”水岛凉打量她:“是不是看太久剧本晕船了?”
“不,只是……”兰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告诉对方自己是因为担心某个变小的高中生侦探,以及某个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而莫名其妙生气的咖啡店店员,才心神不宁的吧?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她的犹豫,没再追问,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颗薄荷糖递给她:"给,提神的。"
兰接过糖,低声道谢。
清凉的薄荷糖在舌尖化开,却怎么也冲不散心头那股莫名的焦躁感。
“本来还想问问小兰要不要先跟我对下戏的,但看你现在的样子,恐怕也没办法集中精神吧。”
水岛凉眼睛里带着善意的笑意,"如果是感情问题的话,建议先处理好哦。把情绪带进拍摄里的话,可是演员的大忌呢。"
兰听出了水岛凉的言外之意,耳尖微微发热。
"抱歉……”
"不用道歉啦。"水岛凉摆摆手,"我去年和前女友分手时,可是NG了二十多次才拍完一场简单的对话戏呢。"
他做了个夸张的鬼脸,成功让兰露出笑意的同时也化解了尴尬。
告别水岛凉后,兰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最终转向了中央甲板方向。
游轮上已经亮起了灯。
巨大的水晶吊灯将中央大厅映照得如同白昼,宾客们三三两两聚在展示台附近,窃窃私语着即将展出的"银幕之心"和那位神出鬼没的怪盗。
相比之下,位于船舷侧翼的酒吧区就显得格外冷清,只有零星几位客人散落在角落。身着黑白相间制服的调酒师正背对着她,麦色长指在灯光下泛着光泽,手腕翻转间,冰块撞击金属内壁的声音脆如碎玉。
兰不自觉放轻脚步。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顿。但却没有立即回头,而是继续将调好的酒液缓缓倒入马天尼杯中。淡金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流转,最后被他用柠檬皮轻轻一抹杯沿,完成最后的点缀。
"要喝点什么?"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却依然背对着她,白衬衫下的肩线绷得笔直。
"一杯柠檬水。"
"我以为这个时候你应该会待在房间。"
他取出一颗新的柠檬,声音平静得已经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迷路了。"兰轻声说,"游轮太大了。"
安室透切柠檬的动作顿了一下。
刀锋陷进鲜黄的果肉里,汁水溅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上。他没有擦。
“迷路的时候,最明智的选择是原路返回。”
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宝石展厅的方向突然灯光大亮,将整个吧台都映得忽明忽暗。广播里响起毛利小五郎慷慨激昂的演讲声,醉醺醺的宣言引起了一阵哄笑。
"安室先生。"兰突然唤道。
"嗯?"
"柠檬水......"她注视着被他捏得变形的柠檬片,"太酸了。"
安室透终于转过身,表情依然平静,但握着玻璃杯的手却收得很紧。
“是吗?”
他将柠檬水推到她面前,动作很轻,却莫名让兰听出一丝克制的力道。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个味道。"
兰默了一会儿,抬头,直视他的眼睛:"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喜欢什么。"
这句话像一把小刀,精准地刺进两人之间那个谁都不愿触碰的禁区。男人瞳孔微颤,但很快又恢复成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说得对,我确实从来没问过。但……”
他喉结滚动,忽然倾身向前,双手撑在她身前的吧台上。这个距离近得能让兰看清他眼中交织的克制与侵略,那是波本才会露出的眼神。
“小兰会给我了解的机会吗?”
他声音压得极低,眸色很浅,尾音还带着波本特有的沙哑,像是陈年威士忌滑过冰块的质感,引人沉醉又深陷。
兰呼吸一滞。
安室透指尖摩挲着玻璃杯边缘,杯壁上凝结的水珠顺着他指节滑落。他专注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却又像是透过她在看着别的什么。
也许是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又或者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的念头。
吧台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远处灯光渐暗,宝石展似乎要开始了。
宴会厅的喧闹被厚重的寂静阻隔,吧台区仅剩的几盏射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酒瓶间交错纠缠,不分彼此。
“我……”
兰刚想说话,旁边的高脚凳却被人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毛利小姐,真巧。”
冲矢昴笑容温和地坐下,他穿着惯常的高领毛衣,在游轮温暖的室内显得得体又疏离。
安室透眼神瞬间冷了下来,缓缓直起身,嘴角勾笑:"冲矢先生也对宝石展感兴趣?"
"只是来喝一杯。"
冲矢昴的视线从镜片后扫过两人之间微妙的距离,最后落在兰身上,"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
他语气礼貌得挑不出毛病,却让周遭的空气莫名凝滞。
第二次。
这是自上次波土禄道事件后,兰第二次在这两个人身上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可是为什么?
"一杯Dry Martini。"
低沉的男声突然响起。
兰另一侧的高脚凳也被人拉开,银发男人无声落座,带来一阵混合着硝烟与皮革的冷冽气息。
吧台瞬间陷入死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