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菀,太危险了。”来人低沉的声音传来,是战止铮。随之阿菀脖子旁的匕首也被收起,双手的遏制也被解开。
阿菀平静地转过身来,缓缓地开口道:“你再晚开口一刻,你已经是地上的一具尸体了。”
战止铮低下头,就看见阿菀抬起的小拇指上,戴着一个小巧的银色尾戒,露出锋利的针尖。
针尖淬了剧毒,发出诡异的光泽。
“你并不能保证,你每次都有时间动手。”战止铮对阿菀的小把戏,并不十分认可,出言提醒道。
“是吗?”阿菀还是笑着,用大拇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戒指,然后笑意吟吟地看着战止铮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你做了什么?”战止铮在阿菀的搀扶下艰难地坐到了椅子上,还不忘继续追问阿菀。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在山谷只学了医术吧。”阿菀笑道。
本来医毒就是一体,比起治病救人,她还是对制毒解毒更感兴趣。
战止铮看向阿菀,她看着不谙世事,其实并不是天真烂漫,而是未经过规训的无知无畏。
“可是双山镇的事你并不了解,他们人多势众,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战止铮已经听说了“小医仙”的事,知道目前镇将一家对她还算优待,现在抽身离去,对她是最好的安排。
“我确实不了解黑玄,所以我只能从镇将府入手。”阿菀可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她也在桌子另一侧坐了下来,还顺手给两人倒了一杯茶。
“你带我来双山镇,却什么也不告诉我也不来找我,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阿菀喝了一口水,自顾自地说。
“为什么?”战止铮并不想连累阿菀,也不明白阿菀一心要参与的缘由,他追问道,“我和芷歌、穆泽,与黑玄都有着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而你和他们并未有直接接触,何必涉险呢?”
战止铮几乎是苦口婆心地相劝了,阿菀却完全不为所动。不过为什么?她倒是真没有认真想过。
阿菀思索片刻,说:“我当初离开山谷,一方面是因为月隐花,阿萱中了月隐花毒,我想救阿萱;另一方面,我也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阿萱已经没事了。”战止铮宽慰她,“你已经治好了她。”
他又说:“你为何不到更广阔的世界去,远离双山镇,远离月隐花?”
“为什么?”阿菀重复了一句,又本能地摇了摇头,说道,“我不能离开,我不能让月隐花的秘密被世人发现,不能让山谷被发现。”
“可我记得,”战止铮犹豫地说,“山谷的人,对你并不好。”
阿菀的目光有一瞬间的黯淡,她突然想到了书店的那对母女,曾经,她也得到过那样的温暖。
“他们只是太听信巫师的话,”阿菀摆出无所谓的神情,继续说道,“我必须查清黑玄与月隐山谷的关系,才能安心去游历。”
战止铮没有说话,但他明白,阿菀虽然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实际上却是最重情义之人。
她一路来到双山镇,其实是为了拯救月隐山谷。黑玄的阴谋迟早被揭露,参与其中的山谷之人必然会连累月隐山谷。
到那时,避世而居的山谷居民,恐怕再无宁日。
“你在想什么?”阿菀见他沉思,隔着桌子凑上前去,在战止铮的眼前仔细观察。
她的迷药,应该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吧。阿菀暗自揣测。
战止铮被打断思绪,就看见阿菀的脸凑得极近,仿佛下一刻就要……
他心念一动,赶紧转移话,说道:“我可以告诉你黑玄的事,但你要答应我几个条件。”
“好。”阿菀坐下去,满口答应,但能不能做到她可不能保证。
战止铮忍住叹气的冲动,说:“一、不要擅自接触黑玄;二、不要过多接触镇将;三、若有行动,及时通知我。”
“怎么通知你?”阿菀问道。战止铮在组织的行动受限,她也无法上山,她怎么通知他?
战止铮轻叹,前两条她果真是当作没有听到,他突然问道:“你会放纸鸢吗?”
“纸鸢?”阿菀摇摇头。她少时见山谷中的孩童放纸鸢十分羡慕,但那时师傅已经年迈,她也没敢开口求师傅。
再往后,师傅老去,她一个人也再没有放纸鸢的兴致了。
阿菀不知道战止铮为何提起纸鸢,也不想再多说,直截了当地问:“现在可以告诉我组织的事了吗?”
战止铮只得将自己这几日调查的情况一一道来:
黑玄组织成立于十几年前,组织的首领叫净月,是个五旬妇人。
组织有上千人,分属四宫,分别为乾、坤、坎、离四宫。
乾宫以净月为首,统领四宫;坤宫以式剑为首,负责执行;坎宫以卢辰丰为首,负责招募;离宫以涿空为首,负责惩戒。
莫崎,就是坤宫的一员。
他被坎宫在地下赌场、流放犯人、山匪流寇中挑选出来,经过离宫下毒篡改记忆、灌输仇恨、教授武艺,再到坤宫,按照命令完成任务,领取解药。
在恢复记忆之前,莫崎只知道,自己是被父母抛弃的乞丐,被卖到地下赌场受尽欺凌,他恨透了这个凉薄的世界。
只有净月师傅,是来拯救他的,只有听从安排才能完成师傅的理想:
重新建立一个公平公正、幸福快乐的新家园。
那也是,他的理想。以及,所有来组织之前备受欺凌的人,的共同理想。
他们盗窃过情报,保护组织想保护的人,也杀戮过对抗组织的人。
曾经的理所当然,一朝清醒后,变成了满目疮痍。
他尊敬崇拜的净月师傅,是个妄图改朝换代的乱臣贼子,全心信任是涿空师傅,是个翻云覆雨的用毒好手。
自诩正义的黑玄组织,才是世人眼中的邪恶势力。
“这个涿空,竟然还有这种本领。”阿菀眼睛一亮,颇有与他好好较量一番的冲动。
就是他,为了自己的私欲,利用月隐花控制了黑玄的人,也迟早会为山谷招来祸端。
“但涿空师傅极为神秘,他常年戴着面具又行踪不定,我们很难直接制服他。”战止铮提醒道。
他不是没有试图找过涿空,却每次都无功而返。
“篡改记忆,他是怎么做到的?”阿菀不由得发出疑问,“月影叶只能致人失忆,他一定还配合了其他的药物,我要去离宫。”
“阿菀,太危险了。”战止铮打断她的想法。
“只有去离宫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阿菀说,“不然就算杀了涿空,也会有第二个涿空的。”
战止铮又何尝不知,他们必须一击即中,从根源处摧毁黑玄。若掌控人心智的秘方外传,黑玄组织随时可能死而复生。
分享了黑玄的消息后,战止铮话锋一转,问道,“镇将这里有什么消息?”
“据我这几日打听,双山镇的镇将叫赵一康,十三年前从一个无名小卒突然变成了镇将。”阿菀说,“而且,在双山镇他一人独大,沁水郡守对双山镇完全置之不管。”
“按照标准,双山镇屯兵最多五百,但双山镇商业发达税收极高,有大量的资金流动。”阿菀分享了近日探查到的信息。
“那应该是流到了黑玄。”战止铮猜测道。
镇将与黑玄显然有着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不是他们一时半刻能掌握到的。
“这事我们还需从长计议。”战止铮说。
“好吧,”阿菀嘀咕了一声,闭上眼睛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发现战止铮已经趴着桌上,睡着了。
阿菀伸出身想叫醒他,转眼又拿了一张毯子给他盖上,自顾自地回床睡去了。
恍惚中,她似乎变成了四五岁的模样,文素时正坐在床前,为她唱着摇篮曲。
文素时的脸渐渐模糊,又变成了阿菀母亲的样子,双眼含泪地看着她。
“娘……”阿菀不自觉地发出细微地声音。她很久没有梦到父母亲了,他们明明就在那里,她却怎么也靠近不了。
战止铮被阿菀的声音惊醒,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睡着了。
放松警惕,可是杀手的大忌。
他有些懊恼,只是有阿菀在的地方,莫名让人有些安心。他悄悄站起身,感觉精力充沛,药效应该是已经过去了。
战止铮起身准备离开,又听见屏风后的阿菀又叫了一声娘,还伴随着轻微地啜泣。
他进去查看,阿菀并没有醒,只是梦魇了。
战止铮学着儿时母亲的样子,伸出手在阿菀的背上轻轻拍打,阿菀才渐渐平静了下来。
她大约是想家了吧。战止铮看着熟睡的阿菀,总感觉姑娘愈发奇异,山谷的所有人待她并不好,她却还想要,以一人之力保护整个山谷。
真是个嘴硬又善良的小姑娘。
第二日,阿菀醒来的时候战止铮已经离开了,只在桌边留下一个纸条:
戌时一刻,南湖渡口。
阿菀不明所以,只能收起纸条,等傍晚见了战止铮再仔细询问。
她晚上做了怪梦,梦里她难得地见到了母亲,母亲还第一次轻轻地抱起了幼小的她。
那怀抱陌生又熟悉,亲密又温暖。
阿菀又不知不觉去到了文素时的书店。书店里除了文素时母女,还多了一个男子。
“小医仙?欢迎欢迎。”那男子看见阿菀,热情地招呼她进来。
文素时母女也探头看了过来。
阿菀有些尴尬,虽然知道镇上人私下称她为“小医仙”,但当面叫她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失礼了,”男子看出阿菀的尴尬,忙赔罪并自我介绍,“我是双山镇的巡儌,书锦年。”
文素时,书锦年?真是好巧的名字。
“我夫君一时口快,失礼了。阿菀姑娘想找什么书?”文素时打了圆场,又问道。
“我随便看看。”阿菀此行并没有计划,也便没有什么目标。
“小医仙?姐姐你是神仙吗?你是不是会仙法?”文素时身边的小姑娘却突然语出惊人。
阿菀被她说得有些害羞,忙摆摆手:“我不是神仙。”
“心儿,”文素时及时制止闹腾的小姑娘,再次向阿菀赔不是。
“没事的,”阿菀并没有感到冒犯,只是有些羞愧。
她可不是什么“小医仙”。
正说话间,一队人马突然闯了进来,为首一人对阿菀说道:“阿菀姑娘,和我们走一趟吧。”
阿菀颔首。镇将的毒,还是发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