敌袭

    右肩伤及筋骨,江夺紧握着的利刃即刻脱手,重刀撞在砖石上清脆刺耳。

    二人皆是力竭,但胜负已然分明。

    江夺面色惨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林鸢莫名其妙的开始笑起来。

    伤口蹦出鲜血整个前襟几乎被血染透了,大口的鲜血涌入喉头咳呛如肺,他笑的恍若失心疯,更咳得几乎不能呼吸。

    林鸢蹙着眉头盯着这个疯子。

    几息之后江夺又陡然停下,猛地拽着林鸢的衣襟把她拉向自己,丝毫不顾血肉中的利刃被扎的更深。

    他此刻绝没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面容凶狠咬牙切齿的开口质问,声音有恨也有幽怨更有暗藏其中说不清的缠绵情谊。

    “你既同我约好了在京都相见,为何不来找我?!”

    二人离得极近,林鸢几乎是抬手便可了结了他。但此刻看着他有些发红的瞳孔,更被吼得心里一阵紧缩,心神不稳。

    他把林鸢认作了徐之。

    她虽清楚江夺此刻发了疯病,却又有一刻觉得被质问的人是自己。

    “你真是疯了...”

    她注视着江夺那双眼睛,恍然间好似恍若隔世,喃喃开口。

    同江夺的凶名一样,这张脸在京都也极具美名。

    八年前刚入京都,江夺凭栏立于高台之上附身侧目时的惊鸿一瞥便足以让她惊叹。

    再没有人有这样一双这样桀骜难驯却又画地为牢的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极具哀伤却又愤怒的如同困兽,他艰难的吞下满口血腥,胸口因咳呛剧烈起伏,但拽着林鸢的力道分毫不减,好像就是要与她在这天地之间奋力纠缠着至死方休。

    他的神情,是林鸢所不能体会的痛苦。

    又或者有那么一瞬间,当望进那双眼睛时,林鸢也好似被一种巨大的哀伤所吞没,心脏抽痛却使她陡然回神。

    那句没有得到答案的话她又茫然的问出口。

    “未入京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江夺看着这张与徐之有着七分像的面容,心中情绪翻涌而至。

    他从不会与人谈及此事,就算此时此刻也仍旧不会,胸口起伏半晌,他才嘶哑着声音重重的好似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一句话,笑的无端渗人。

    “林鸢,我巴不得你活的更久一点...”

    这话看似祝福,却又像是一句诅咒。

    眼睫微颤,她没想到江夺会说出这么一句话。

    殿外雨声渐小,淅淅沥沥之中多了嘈杂的脚步声,北镇抚司的人马蜂拥而至将九重宫阙包围起来,领头的人带着一队人马冲进殿内。

    林鸢抬头看着来人拎着绣春刀冲进来,思绪逐渐回归,却蹙起眉头沉声开口。

    “北镇抚司指挥使章择大人去了何处?”

    林鸢虽没有官职,但得长公主令协助北镇抚司办案许久,与章择一向交好。

    他是皇帝年前亲自提拔的正三品指挥使,又亲赐飞鱼服,深得皇帝与长公主信任。

    可今日来的人并不是章择。

    这人被林鸢凌厉眼风一扫便笑着点头哈腰的走到林鸢面前行了个礼,谄媚道,“在下指挥佥事杨朝。今一早章大人就被陛下叫走了,特命我前来办案。”

    林鸢打量他半晌,乌黑的眼眸审视着杨朝,表情才有所松动,点了点头。

    “杨大人客气,罪臣已被捉拿,即刻便可以压入诏狱。”

    林鸢斜睨了一眼,与靠在柱子上的江夺对视上,长剑缓缓抽出时他仍旧一声不吭。

    杨朝对一旁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两名校尉拿着枷锁靠近江夺。

    变故只在一瞬间。

    林鸢的剑顷刻间了指向杨朝横剑将其挟持,离得近的两名校尉还没来得及拔刀便已应声倒地。

    其余人即刻警惕,将林鸢他们团团围住。

    林鸢面若寒蝉,冷锋架在杨朝脖颈,厉声逼问,“老实交代!章择人呢?!”

    杨朝面色发白,一动也不敢动,哭丧着个脸凄凄开口,“林姑娘这是何意?章大人因何事被陛下传召在下实在是不知啊!”

    他说的情真意切,可林鸢连半个字都不会相信。

    京都局势复杂,皇帝之下有摄政王和长公主共同执掌江山。二虎相斗必有一伤,若非摄政王已经倒台,今日便不会有林鸢前来捉拿江夺。

    皇帝缠绵病榻已久就,长公主如今在宫中侍疾代掌朝政。凡事都要先通过长公主手谕才可下达命令,可如今杨朝却说章择被陛下传召,这是实在不应该的事情。

    电光火石之间思绪迸发,林鸢心中一凉。

    只怕是皇帝不好...

    那杨朝究竟是谁的人?

    杨朝一双吊梢眼滴溜溜直转,瞅准时机迅速开口,“我家主人特意嘱托,一定要全须全尾的把林姑娘请回去。您身份尊贵还劳烦您莫要为难,跟我们走一趟...”

    林鸢闻言蹙眉,“身份尊贵实在不敢当,在下只是一介江湖人,无权无势,实在不必叨扰令主。”

    杨朝被刀逼着不敢动弹分毫,听这话却眯着眼睛笑起来,“林姑娘何必妄自菲薄?幽州节度使坐镇北疆保我朝子民平安康泰,他的千金远在京都替长公主鞍前马后,你们父女如此齐心为了大周江山安定,实在是我朝之幸...”

    林鸢的神情一点一点冷了下来,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里尽然是杀气。

    行走江湖多年,她从未暴露过自己的身份。杨朝是如何得知的?他口中所谓的主人究竟是何人?

    林鸢没开口,密密麻麻的寒气自脚底升起。

    杨朝以为她心中有所忌惮,便趁她分神意欲暗中动手赌命脱身。

    京都城中势力混杂,没有人敢稀里糊涂的做事,若是看不清谁是对手,无论是明刀还是暗枪都防不胜防。他在赌林鸢不敢真的要了他的命,至少会给他一个脱身的机会...

    深秋的寒风直往骨缝里钻,江夺靠在残垣之上轻蔑的嗤笑了一声。

    “蠢货。”

    几乎是同一时刻,这句轻飘飘的话伴随着见血封喉的刃利落脱出,喷洒出的鲜血溅了林鸢一身,杨朝顷刻倒地时,还紧捂着飞溅鲜血的伤口睁大眼眼睛朝着林鸢的方向,口中仍念念有词。

    可惜他喉管已被割断,只能咳呛着鲜血等死,那双眼睛无不是透露着不甘。

    或许杨朝至死都不明白为何林鸢会如此干脆利落的下手,她做事竟如此冷绝?

    方才离得近,林鸢的半边脸上也被溅了不少血,左眼睛里也泛着红色,一眨眼一滴血泪便顺着眼角滑至脸庞。

    她看着地上仍痛苦挣扎的杨朝的神情像是看着一个死物。

    林鸢抬头环视了一下在场的余下众人,想必无一是北镇抚司的人,全都是些冒牌货。

    她扫视一眼,又极其厌恶的甩掉刀刃上的血,寒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家主人,想见我便亲自来见,不要把什么蠢货都推到我面前,杀他都嫌脏了我的剑。”

    杨朝一死他们群龙无首,再面对林鸢时都是都脚步踌躇,举刀迟疑。

    此时不宜恋战,林鸢揪着江夺的衣襟将他拽起掠出殿门,冲进雨中。

    她脚步飞快,面色犹如寒潭不执一词,出了神武大街便直直奔着坊市去,七拐八拐的走至一处荒僻院落。

    疾步行走时林鸢的心便越来越沉。

    她的身份一向隐藏妥当,更不会轻易被人得知。杨朝究竟效忠何人,为何会把目光放在她的身上?

    林鸢一向不是凭借喜好乱杀无辜之人,方才挟持杨朝时她离得很近,能看见杨朝那身官袍之下还另有一件轻便软甲,却因为雨天行走大致瞧着毫无破绽极难分辨。

    那样的软甲她从未在京都守备军中见过...

    京都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群人,还如此悄无声息的混进了镇抚司,他们究竟还有多少人马?

    雨势渐小,原本不清晰的嘈杂声逐渐清晰。他们身处坊市的最深处,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城墙。林鸢凝神去看,好似城墙外围冒起了浓浓黑烟。正当疑惑时,接连震耳的炮火让她手指一抖。

    当即两人的神色倏然一变,仰面向城墙之上的门楼望去。露头的士兵举着号角吹的嘹亮,声音响彻了整个京都。

    敌袭?!

    江夺原本被林鸢摁着,却也因这样突然的变故而沉了脸色。

    果不其然下一刻大门便传来巨响,像是什么东西用力的撞着。

    林鸢心跳加速,抿唇猛地卡住江夺的脖颈,把他抵在墙上厉声开口质问。

    “你把君青芜藏在哪里了?!她究竟此刻在不在京都城里?!”

    越过江夺的肩膀,林鸢的视线之内,城墙上的士兵刚举起号角吹响不到一息就被一箭穿胸,弓弩的力道之大让他撞破围墙陡然摔落到城内的青石板地面上,砸出血花。

    震天之响不绝于耳,犹如催命丧乐。

    林鸢手指间都在颤抖着,死命的盯着同样在状况之外的江夺。

    “告诉我,君青芜在哪儿!”她按着江夺的肩膀往墙面上一撞,江夺堪堪回神薄唇轻碰。

    “她——”

    话音还未落下,炮火轰然而响,飞沙尘埃蒸腾弥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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