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四月，桐宫外的桐花伸出繁密的枝叶，皇姐躺在满是残花的地上，而我就站在她的身旁，俯视着她。

    前些日子母后又派人来催我纳妃，但是我拒绝了。

    皇姐问我为什么，我却只能随便搪塞过去。我和皇姐之所以在桐宫外，纯粹是被母后赶出来的，因为每次皇姐都趁母后睡美容觉的时候来请安。

    皇姐在地上打滚，我很羡慕，但是身为成年帝王的我并不能像皇姐那般肆意。

    “小何，你也躺下试试？”

    我本想拒绝，但是看着皇姐祈求的目光，我还是心软答应了。我谨慎地望了望四周，发现并没有宫人在此游荡，就顺势躺了下来。

    躺下来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皇姐喜欢躺在这里。

    淡紫色浅浅地染在白色花瓣的根部，风吹拂着花朵，馨香随着花与花之间的碰撞弥漫开来。

    我和皇姐就这么静静地躺在树下。

    “你知道【小云】吗？”皇姐打破了这份沉默。

    知道，当然知道。如果不是他死了，我根本当不上这该死的皇帝。

    我没有回答，皇姐也直接略过我回答的可能，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小云是王太妃的儿子，也是我的亲弟弟。在你还没有进宫的时候，整个皇宫里就我和他两个孩子。”

    皇姐顿了顿，继续说：“小云喜欢桐花也喜欢甜食，他总是缠着当时还年轻的太妃做桐花糕，我也总是能借着小云的光吃到她亲手做的糕点。

    其实说不上有多好吃，但是那是我为数不多能看到太妃露出慈爱笑容的时候。因为她是王家出来的女人，在小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无论对谁都是一副冷脸，我从小就怕她。

    母后告诉我，她从小就和太妃不对付。母后曾经养的一匹小马驹被太妃毒死了，太妃及笄时的头冠也被母后摔了个粉碎，她们就在你来我往的斗争中长大成人。

    父皇和母后是青梅竹马，又因为母后是谢家女，皇后的名头自然就落在了母后的身上。当时已经与萧家长子订婚的太妃不知抽了什么风，拒绝了正妻的身份，义无反顾地入了宫。

    入了宫的太妃继续和母后勾心斗角，争风吃醋。据说母后怀上我的时候太妃曾想方设法地让母后落胎，以至于母后在生我的时候伤了身子，再也无法生育。

    母后也曾在小云夜里突发高热的时候把太医都叫走，小云体弱的毛病也是从那时落下的，也许小云的死跟母后关系很大。

    可是我从母后和太妃的交往之中看不到一丝怨恨或嫉妒的情绪，她们两个的目的非常纯粹，只要对方过得不如自己。

    小云死的时候母后完全不伤心。王太妃发了疯地做桐花糕来祭祀神明以求小云复生，甚至把桐宫周围的桐花都揪光了，母后却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可是就在昨日，王太妃死了。

    死得很潦草，自己在房檐上挂了白布，被踢倒的凳子就在她的脚下，暗紫色的舌头长长地伸了出来，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人的舌头那么长。

    我也是第一次看见母后哭。父皇死的时候没哭，小云死的时候她也没哭，可是太妃死了，她却躲在桐宫里一个人流泪，很奇怪吧？

    太妃怎么可能会自杀呢？小云都死了八九年了，难道是小云在地府太孤独了，所以给太妃托梦让她下来陪自己？不过，妃嫔自戕是大罪，王家只能得为太妃收拾这个烂摊子了。”

    皇姐停了下来，盯着我不再说话。

    我突然有些紧张，手心里都是汗，面色却丝毫不改：“太妃可能是觉得人生无趣，又思念孩子，所以……”

    忽然，皇姐翻身掐住了我的脖子。她冰冷的目光就那样落在我身上，她俯视着我，那一刻，她比我更像一个皇帝，一个残暴阴狠的皇帝。

    我感受到皇姐细长的指甲刺破了我的皮肤，鲜血涌出将皇姐的指甲染成鲜艳的红色。

    这可不行，皇姐并不喜欢大红色。

    “皇帝，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杀害太妃？”

    我根本说不出话。

    皇姐似乎并不需要我的答案，她的声音愈发尖利：“你这个冒牌货！代替了小云的位置还不满足？你还想要什么？想要王谢两家都匍匐在你这个该死的皇帝面前再不得翻身？”

    没有啊，皇姐，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我想要的只有你。

    头顶的桐花飘落在我的眼睛上，我胡乱用手挥开，看到的却是漆黑一片。

    今年是青鸾十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