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云身看了她一会儿，忽然说，“最近一直很忙，都没来得及问问你，在这儿习惯吗，一个人会孤单吗？”

    李四月愣了一下，露出个笑来，如实说，“我太忙了，之前从来没有这么忙过，每天有做不完的事情，干不完的活儿，挣不完的钱，都没时间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了。”

    水云身，“那很好啊，开心吗？”

    李四月，“开心，我都不知道，我原来算是一个开朗的人，即便没有那么乐观。”

    水云身，“每一年，每一天，每一分钟，人都在发生变化，这一秒的你和上一秒的你就已经不同了，不是吗？”

    这是一句有些文艺的话，比较适合作为一本伤痛文学的开始或者结尾，她和水云身在一起的时候，常常会莫名奇妙的聊一些高深莫测的话题，说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但是两个人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还挺习惯。

    中途水云身有些饿了，李四月从冰箱里翻了翻，给她快速的捯饬出两菜一汤外加一份水果和甜品来，水云身看着几乎算得上琳琅满目的一桌子菜，有些不敢相信这些都只是提前买好的速食，感慨了一句，“我发现你还真的是，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那是。”李四月半点不谦虚。

    水云身大概是真的饿了，吃的速度很快，直到吃了一半才慢下来，两人就一边吃葡萄一边聊天，中途水云身忽然接了一个电话，还没说几句脸上的表情就变得严肃起来。跟水云身相处这么长时间，李四月还没见过水云身这样的表情，李四月甚至隐约感觉到她其实有一些不开心，只是表现的不明显。

    水云身挂了电话，跟李四月道了个别，说剧本的事儿之后公司里开会后就开始筹备，说完之后就匆匆走了，李四月还能听见她开车的声音。

    李四月站在阳台上，看着午后的阳光下水云身的车渐渐走远，默默猜测了一下事情的发展，没想出什么结果来，就干脆不胡思乱想回去补觉了，明天早上还有拍摄，周末的时间得空出来，那天《最后的拥抱》正式上映了，她得在家里看看成片。

    水云身开车到达目的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的车开进了一个高级小区，一看就是死贵死贵别人住不起的那种，里面没什么花里胡哨的装饰，只是环境十分不错，隐私也保护的很好，许多明星或者身份敏感的有钱人都住在这里。

    前些年水云身投资的一部电影挣了钱，那笔钱她没想好怎么花，刚好有个熟人的房子要卖，价格也合适，她就添了点儿，用那笔钱把房子买下来了。只是这房子距离公司有点太远了，她平时都住在那边的房子，很少回这里，除非有重要的事情。就比如现在，她的确是有一点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门口的安检系统有每一位住户的信息，水云身十分顺利的把车开到了地下停车库，在一堆各种各样的限量版豪车里面，她这辆十几万的大众显得格格不入。

    水云身把车一锁，进电梯直接按到了自己家的楼层，房子是一梯一户，李四月把门打开，房子里面倒是没有太重的灰尘味，但是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水云身的鼻子很灵，对于这些味道会格外的敏感。

    水云身把门一拍，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快速的打开几个卧室的门挨个查看，都是空空荡荡，水云身短暂的思考了一下，最后去了卫生间，卫生间的门虽然关着，但是并没有反锁，水云身很轻易的就把门打开了。

    一股铁锈味扑面而来，水云身把灯打开，看清楚卫生间内的情况后，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只是把灯调到了一个合适的亮度。

    卫生间里干干净净，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浴缸里躺了个人，只脱了外套，身上打着领带穿着正装，他闭着眼睛，面色苍白，扒在浴缸上的手臂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其中有一条一看就是新鲜出炉的，现在已经不流血了，但是浴缸里的水几乎都被染成了淡红色。若非他还有着微弱的呼吸，真让人忍不住怀疑这是什么自杀现场。

    他本人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痛苦一般，闭着眼睛，修长的脖颈挺直，像是一直被猎人抓住的丹顶鹤。

    水云身看向地板上扔着的手机，像是形成肌肉记忆一般，熟练的从柜子里找到医药箱，从里面找纱布出来，给伤口消炎，又洒了云南白药，最后仔仔细细的包扎了起来。等她弄完，躺在浴缸里的人才终于有了反应，他睁开瞳色有些淡的眼睛，里面几乎没有什么情绪，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来了。”

    水云身懒得跟他废话，把药箱收拾好才说，“把水放了，等着。”

    虽然对方没有给什么回应，但也是照做了，只是动作有些缓慢。

    水云身放了药箱回来，已经脱了外套，换了拖鞋，她搬出一个坐着挺舒服的小板凳，拿起花洒开始任劳任怨的给眼前的人脱衣服打沐浴露和冲澡，期间避开伤口。两人都对这种过于亲密的举动习以为常，并没有一丝旖旎和不好意思，就像是已经做了许多次一样。

    等给他冲洗完，水云身拿了一套干净的睡衣过来，让他自己换上，自己也去换了一身衣服，刚才洗澡弄的她自己身上的衣服也湿了，然后把脏衣服团吧团吧，扔进自动洗衣机里。

    等弄完这些，水云身发现这个自杀未遂的人，此刻已经安安静静的坐在了沙发上，目光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者用一种比较通俗易懂的语言来说，他现在就是在发呆。

    水云身早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状态，她奔波了一路，现在心才真正放在肚子里，从冰箱里拿出一瓶苏打水来，拧开盖儿放在一旁跑气儿，她不爱喝有气儿的饮料。太长时间没回这里，冰箱里的食物有些都过了保质期，有些干脆已经坏了，水云身清理了一些，这才坐在沙发上，一边看手机一边喝水。

    两人就这样默默无言的待了将近半小时，其实只要熟悉水云身的人就会发现，她在面对朋友和公司员工的时候，态度几乎算得上温和，但在自己的生活中，比如说现在，她脸上就没有什么温度，过分的冷酷衬得她整个人都锋利了起来。

    沙发很大，两个人坐的并不近，甚至是中间有一段距离，如果不刻意提起的话，两人更像是陌生人，完全看不出现在是婚姻关系，暂时同住在一个户口本上。

    他叫吴屿，是水云身法律上再婚的丈夫。

    跟大多数人的身不由己不同，水云身的两次婚姻完全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没有半点被强迫，但是认真想想，跟吴屿结婚，确实也是有些过于儿戏了。

    吴屿骨节分明的手指无意识的搓动，水云身很快注意到了他的异常，但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他说话，干脆就自己主动去说，虽然语调算不上柔和，但是声音很轻，是这两年刻意养成的习惯，“怎么了？”

    吴屿抬起头，眼神里带了点迷茫和无措，说话几乎算得上是小心翼翼，“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水云身愣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他这个问题，“你的眼镜呢？”

    吴屿很快低下头，“之前不小心弄碎了。”

    水云身想起他的眼镜度数，“那你现在不戴眼镜能看清吗？”

    吴屿，“我配了隐形，但是一直不怎么习惯。”

    水云身作为一个两眼视力都是5.0的人，没有这个烦恼，她也没问吴屿不戴眼镜的原因，她对这些小事不怎么关心，正好现在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她一边喝完塑料瓶子里最后一点水，一边看着面前的人，忽然说，“不开心吗？”

    吴屿绷得挺直的身体忽然一顿，紧接着狠狠的垮了下来，他过得好不好，其实是没有人会去在意的。

    水云身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吴屿的时候，那会儿她已经和迟醉申请了离婚，度过了离婚冷静期，正式拿到了离婚证。

    她难得的停了剧组的工作，找了个停车的地方静静的看夜景，这下面是一条有名的河，不算什么景点，但是因为曾经有一位当红的女演员在这里自杀，导致这条河一时间名声大噪，之后更是有一位剧作家给她写了长达两万字的悼文，直接取代了这里曾经的神话传说，一度成为这条河的最佳代言人。

    至于为什么寻死，众说纷纭，有些说她被爱人背叛，痛不欲生，有人说她被人骗钱，一贫如洗，甚至还有人说她害怕染上了赌博，身败名裂，说什么的都有，但具体是因为什么，已经说不清了。

    那篇著名的《悼婉晴》里，洋洋洒洒两万字，也只是写了对于她死亡的惋惜和对于她本人的怀念，并没有说明她死亡的原因。

    水云身看着这条在夜里显得有些诡异恐怖的河流，思绪早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忽然她的目光里出现一个小点，正在慢慢的向着护栏那边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