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你看在姨娘新为我缝的虎头鞋。”
那精雕玉孙的小粉团子,小脚上踏着两只金线虎头鞋,晃着脚朝着姜乔炫耀着。
她宠溺地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发顶,有些苍白的脸上跳起一丝笑意,柔声回应:“阿芸乖,穿什么都漂亮,让文芷陪你出去玩可好?”
摸着阿芸便与母亲有了些许共情,被迫生下不爱之人的孩子,本是不爱却引是自己而生又不得不爱。
阳光碎在她苍白的脸上,姜乔的身子亦不如前,入府七年她先后有孕,可怀着可恨之人的孩子她怎能甘心。
借着身子不爽的由头让陪嫁丫鬟文芷去配滑胎药,冬日泡冷水只为将腹中胎儿拿掉。
终究是用尽办法,却还是怀上了陆芸。
曾经姜乔不懂,不懂母亲为何偏要离开,偏要抛下她而去,如今她算是明白。
一切都是迫不得已,这个孩子不能是束缚,也不能成为将她困在深宅大院之中的镣铐和枷锁。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不能作为羁绊伴着女子一生。
她不是光彩的献王妃而是囚笼之雀。
要说恨还要是献王三番五次软禁,阻挠她查清姑母死因,纳妾填房更甚羞辱。
姜乔无神的眼眸瞥向案旁。
暖色的琉璃杯在阳光下碎成一摊,阿芸目案上琉璃折射出的光,冲着姜乔嘻嘻点头便拉着文芷出去。
侍二人走后,姜乔起身,从床头的匣子中取出一支金簪。
此簪是幼时大乱那恩人所赐,可惜她出嫁时那恩人早已与世长辞。
玉手捧起金簪走到隔窗间,望着那窗外的飘飘天雪,将院内映的极白,靠上隔窗雪花飘到她的发间,为一头黑发作了个白花点缀。
望着那天雪,她不由将思绪飘到了年前的雪日。
那年凛冬,姜父姜文义突然到访幽州的妹妹家探望多年不见的女儿姜乔。
不久姑母离世,姜乔被接回姜府,回到了那个深不见底的深渊天潭。
十六岁那年入献王府。
红绸高挂,姜府的婢子们端着金盆陆续穿过长廊,浮华苑的内房中,五六个婢子正在铜镜前忙活。
金簪别在发间,绛红金丝线绸缎嫁衣披上身,领上绣着九对鸾鸟伴着阳光一撒,随光线变换色泽。
待梳妆完工,最摄人心魄的凤冠戴于头顶,精湛工艺将那金箔丝拉做比发丝还要细的游丝,编织出数朵芙蓉金花,凤冠两侧垂着九股珍珠流苏。
珠翠斜插于两髻中对着,转过身两鬓间的流苏轻摇若有若无的触着耳朵。
最后一截裙摆滑出姜府大门的门槛,回首再望那偌大的姜府门,见父亲姜文义面上挂着欣慰的笑,继母卢温雪深深望她一眼垂下眸子,二婶崔语香牵着大姐姜月琦的手。
好一个母慈女孝,姜乔抬眸再看了卢温雪一眼,她对这个母亲有所戒备,这短短一载里她多次向姜乔示好。
心上的疤隐隐作痛,她对所有主动示好存有戒备。
只愿这位母亲一切安好。
姜月琦目不转睛地死盯姜乔知她心有不甘看着自己踏入献王府的花轿。
刻意勾唇向她似是在激她,嫁给献王一直都是姜月琦最希望的,只可惜现在姜乔要坐这王妃的位子了。
再望向三妹姜常卿,那双清澈的眸子早已哭的通红,姜乔深望她一眼走下台阶。
或许在府里也只有她时时刻刻为自己想着。
扫视一眼迎亲的队伍,却不见那献王的身影。
姜乔并未多想,正要上轿时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雄浑的马蹄声,一匹墨色高头大马在轿前停下,后面陆陆续续跟上一批人。
男人一身玄色骑装立于马上,腰间坠着半枚龙纹玉佩,面戴青铜罗刹面具,偏头看向姜乔。
面具下深不见底的眸子似那来自地狱的深渊凝视。
姜乔一顿抬眼望向男人。
“想向王妃……讨个喜。”男人低声,说话间语气并未如那罗刹般无情,反而有几分温柔。
“什么喜?”姜乔将团扇向下压了压,抬头看说话的男人。
“你说,什么才是将军最好的归宿?”
话落,姜乔微微怔住,发间流苏轻摆,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这话让姜乔差异又想到自己。
她也不知道什么是归宿,就像是笼中囚鸟,飞不出青瓦,也看不见冷暖春秋,更找不到自己的青山。
沉吟片刻,她才缓缓开口。
“封狼居胥或战死沙场亦是将军……最好的归宿。”她将轻灵的声音压的很小,但足以让男人听清楚。
或许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所归。
若是找不到那所归之处,那便遨游于四海的青山。
男人对上她那双含情戴露的眸子,顿了顿从喉间哼出一声浅笑,随即将自己腰间玉佩扔了出去,稳稳落到姜乔怀里。
她一时怔住,忙不迭的接住玉佩。
正要开口却被男人截过话头。
“好,收着吧,等本将军凯旋归来,皇嫂便还我。”男人冰冷的面具下,传来一道沉声,夹着几分喜意。
若是透过面具瞧应该看得出他在笑。
姜乔并未接话,丫鬟文芷抬手,她扶着文芷的手上了花轿,轿顶流苏一路摇到了献王府。
踏着一层二指宽的白雪绛红袍入了献王府。
多年一去,那玉佩依旧在姜乔手中存着。
后来才知那将军是皇帝最疼的皇子,功名远扬的少将军晋王殿下——陆野舟。
一别七载,姜乔已经二十有三,他也永远二十有三。
冰凉的雪花刺着手心,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细指收紧冻得泛红的指尖握紧了手中的金簪。
她垂眸看向那金簪,心中闪过决绝的念头。
或许这才是解脱的唯一出路。
所有望而可及的东西,有时往往要付出很多代价,这深宅大院以将昔日的少女麻痹。
抬手间,艳红温热的血淌过白皙的脖颈,流入锁骨铸成一池血洼而后溢出艳血染红衣料。
半截金簪全然穿入脖子,姜乔眼眶挤出两行泪,不知是痛还是“痛”。
那张略显苍白的俊脸上,挂着一丝笑意——解脱的笑。
寒风透着隔窗吹入房中案上摆着她将写完的和离书:结缡七载,谨奉箕帚,勤侍姑舅,未敢有违妇德,然夫主陆延灏,秽乱家室 ,招妓宴饮于中庭,淫词浪语辱没门风……
一阵刺痛下来,姜猛地睁开眼。
额上挂着细密的冷汗,眼神未聚焦间,她下意识去摸脖子却是光滑无恙。
目光流转见瞥向床上的白月纱帐,她低头瞧了瞧,见着那双白皙纤细的手怔住。
她忙不迭起身,险些从床上跌下来,眼疾手快抓住那床沿,然肩膀出却异常刺痛,不由回想起姑母家起火时自己撞到了那柱上。
掀开锦被起身环顾自周,见着桌上的摆设她有些恍惚,缓缓移步置铜镜前。
镜中映着那张熟悉的脸,远山眉平添几分脱俗,桃花眼含水似波,玉唇琼鼻恰到好处得填成一张清纯娇俏的脸。
只是这翘楚的脸上染上几分病态。
望着眼前铜镜中的模样——这是回到及笄前了。
姜乔将屋内仔仔细细瞧了一圈更加确定心中想法。
姑母离世姜文义才将自己接回府,一想到姑母离世心中不免抽痛,姑母死的蹊跷为何多年无事偏偏姜文义来访后就出了事。
偏偏那场大火只带走姑母,自己又恰巧被救。
一切都这样的巧,偏偏出现在同一时候。
姜乔心中明了,姜文义此次将自己接回府无非就是给自己冠以虚名包装成一份精美合格的礼品交给献王。
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只囚鸟,拉拢权利的棋子。
“文芷?”她试探性喊了一声,听到门外头动静后,抬眼瞧见木门被推开,文芷慌忙跑了进来,见此她苍白的脸上浮出笑意。
许久未见文芷了,姜乔不知自己死后文芷与之夏如何了。
她有些自责,怨自己自私。
好在现在一切都回来了,她还活着,大家都好好的。
“小姐!”文芷见她站起来赶忙架住她,语气急匆匆的。
“小姐,你乱跑什么啊!”她将姜乔架到床上躺下,并贴心的为她盖好被子。
姜乔听见她喊自己“小姐”时脸上的笑意更浓,确认自己并未出嫁,她还是姜乔而不是什么献王妃。
她佯装轻咳一声,压低嗓音开口:“我睡了多久?”
讲真的,她真忘了自己究竟睡了多久了,这一觉实在是太长了。
文芷听到这话顿了顿,兴许是怕说出来吓着姜乔,但抱着有话就说的态度还是开了口。
“自打姜姑母走了后,小姐就睡到了现在,已经过去两月了。”文芷一边说着一边用帕子擦着她头上的细汗,脸上挂满了心疼和关切。
睡了这些天好不容易才醒,若是她出了什么差池,自己和之夏日后岂不是不要活了。
文芷是姜乔以前在街上买下的,那时的文芷常被带去与人拼斗,赢下那比赛才有的饭吃。
至于之夏是姜乔从商贩手中救来的。
二人的卖身契都在自己身上,姜乔不想以此要挟她们,二人心甘情愿跟着她,她心中也踏实。
姜乔垂下眸子沉吟片刻:“让你们担心了。”
“说什么呢!小姐要将身子养好才是!”文芷立马反驳,在在她心里姜乔不会有错又怎么会怪她。
自从被送来姜府就一直睡吗?睡了这些日子都不曾去请安恐怕又要遭责怪了,姜府不是临阳姑母的青岚居。
这里规矩繁杂,想起前世姜文义续娶的那位,不妨有些疑惑,上一世与她的交集不多,但初次见她时,她待自己还是很好的。
只可惜姜乔上一世与她缘浅又心存防备将自己的那颗真心护起来,不愿信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