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瀑布从山顶滚滚而下,泻入一条玉带长河。瀑布侵入处如炸雷翻滚,在月光下闪出银白的光芒。
再往下,这条玉带大河流入小镇,小镇群山环绕,河边布满棋盘般的农田。河中亦有一轮皎洁明亮的月亮。
河边有一青年长身玉立。
正是月上枝头,夜半时分,万籁俱静。远处偶有一声犬吠传来。
他时不时抬起头,看着高悬在苍穹的月亮,嘴巴里喃喃自语。
“菩萨保佑,这次一定要让我死。不是死就是活,死了也是活,活了也是死,活了和死了没区别,死了和活着没两样!冲啊!”
语毕,林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转身向后走了几步。转身一个箭步冲向了河边,纵身一跃,平静的河面砸出了一个窟窿,溅起了好大的水花。
没过一会儿,林安从河里缓缓浮了起来。他暗自忍耐不动。不过须臾,手脚却自动划起了水。
他边游边哭边骂,“会游泳跳河自尽就这么难吗?这该死的肌肉记忆?早知道就不听妈妈的话了!”一边默默游回了岸边,一个撑手爬上了岸,完成了每日求死计划。
一个月前,他还是一名阳光开朗的大学生,只是在课堂上打了个盹,这不怪他,哪个学生没在课堂上打过盹呢?千错万错,自然有老师惩罚他,为什么一睁眼就到了万恶的封建社会!难道这就是课堂打盹的惩罚吗?如果再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一定硬撑着眼皮也要听完那节课!
懵懵懂懂睁眼,身下粗糙的稻草刺激着他的皮肤,忍不住伸手挠了挠痒,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一声驴叫划破长空,彻底唤醒了他的梦,一身粗麻布做的衣裳,蚊子嗡嗡地叫响围绕耳边,一头灰驴就在眼前,尾巴翘起,正在啪啪啪地拉屎。
这一坨坨巨大的屎给林安带来了极大的震撼。
“卧槽卧槽卧槽!”看着眼前畅快拉屎的灰驴,林安睡意全无,一个跳跃,差点从驴车上掉了下去。
懵懂的灰驴眨巴着黑溜溜的眼睛,嘴里还嚼着一把干草,无辜地看着这个一惊一乍地少年。
穿过来的一个月,他启动了一系列反穿越计划。
上吊——林安想起在电影里看过上吊死的人,都眼眶突出、口吐长舌,打了个寒噤放弃了。
跳崖——站在悬崖边吹了三小时冷风也鼓不起勇气看崖底一眼。如果跳死了能穿回去还好说,跳下去没死成了残废怎么办?林安把自己劝下了山。
最后林安选择了跳水淹死自己,但他忘记了小时候妈妈是带他学过游泳的,虽然他当时没学会。跳进水里的那一刻,身体的潜能一下就被开发了,大脑一下就想起了多年前的记忆,身体噗嗤噗嗤就游了起来。这一个月里,他锲而不舍,每晚一跳,已经真心实意爱上游泳了。
死不行,成年人都有b计划。
林安的计划就是——求神!
他熟练的拿起放在岸边的经幡,跳起了大神,“菩萨菩萨你听我说,我本外界一孤魂,今日无意闯天堂,请你放我回家去。”一边唱一边拿着经幡围着河边手舞足蹈起来,“菩萨菩萨你听我言,此地不是我故乡,吃饭我都吃不香,请你放我回家去,我定给你烧高香。”
这跳大神的法子是他花五个馒头找镇上的瞎眼师傅学的,词是自己编的,师傅说了,心诚则灵,重要的是舞步。
林安作为新时代好青年,当然知道这不是一个靠谱的法子,但这镇上连一座庙都没有。想给菩萨烧香都找不到地方烧,死马当做活马医。就算真的没用,以后也能当个谋生的手艺。
跳了一圈也没什么反应,林安气得把经幡一丢,指着月亮开始骂娘。“凭什么把我拉到这里来,经过我同意了吗?你这是拐卖大学生,违法的知不知道?谁给你的权利?你凭什么把我留在这里?放我回去!为什么是我!为什么?”
为什么!
林安想到这里,一口气就要上不来。小说里都是骗人的,小说里穿越不是王侯就是将相,不是空间就是异能!他倒好,两手空空,一具原生皮囊,附赠一头灰驴,就把他送到了万恶的封建王朝,成了一名屁民。
回忆这一个月的悲惨生活,林安真心实意要落泪了。凭借这头灰驴和自己175的高大身材,没错,175已经算高大了!在镇上呆了一个月,林安还没发现比自己高的人。
感谢那些年喝掉的牛奶。林安在镇上过上了帮人拉货的生活。每天天不亮他就去割草喂驴,驴吃完早饭就拉着驴在镇子上转悠找活干。运气好的时候能拉到几车货,自然是吃好喝好,运气不好的时候驴吃饱了他还得饿肚子。
想到这里,林安甩手又向河里丢了块石头泄愤。
“我做了什么错事,你说啊!”
“你说了我改,从小我就知错能改!”
“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别躲在云里不出声!”
“你是不是心虚!”
“你也知道你不地道?你可真不是个东西啊你!”
无人回应,只有他的嚎叫响彻云霄。
林安用这样的方式宣泄着对未知的恐惧,他期待着会有神迹发生,却在这一月的等待里麻木了。
“算了,睡觉,也不知道现在几点了,没有手机时间都看不了。”
林安转过身,面前陡然出现两个衣着破烂、长发凌乱的男人,影子被月光拉得长长的,像恐怖电影里突然出现的厉鬼。
林安先是吓了一大跳,想到刚刚跳大神的场景被他俩欣赏了半天,沉默是今晚的康桥,这就是社死吗,林安想再跳一次河。
“狗哥,我就说大柱长得这么好看,十里八村没有哪个有他好看的,又不会说话干活也不咋地还有头驴。”在强子眼里,驴可是大户人家才有的,镇上有驴的人家没几户。“突然出现在我们镇上,说不定是哪个庄子走丢的少爷,你看他这么高,没点粮食可养不了。”
“一到晚上就往河边跑,那瞎子随便骗骗他就给了五个馒头,神神叨叨的,好邪门啊。”
两个人歪着头大声蛐蛐林安。
林安:我只是不会说你们这的话,不代表听不懂啊!
见林安望着他们,两人赶忙住了嘴,手脚都动了起来。
“大柱哥,才吃了饭你就跑出去了。我们看这么晚了你都没回洞里,我和强子实在是担心你啊,这不到处找找,怕你出什么事嘛。”狗哥一边说一边把手前后左右乱放,显然也为看到林安的发癫和尖叫感到尴尬。
林安:人尴尬的时候果然会让自己看起来很忙。
“大柱哥,我和狗哥没影响到你吧,你还要游两拳不?”强子也走上前问。
“没有影响,还有我不叫大柱,我叫林安。”
“狗哥,他说啥呀?”强子一脸疑惑的看向狗哥。
“你管他说啥啊,大概是喊我们一起回家吧,你不知道他是个哑巴吗?”
林安一脸绝望,他刚来就发现了。这个世界的语言和现代的不一样,他虽然能听懂却没办法说出同样的话来。导致大家都认为他是哑巴,狗哥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大柱,意思是他是和超级大的柱子一样强壮的男人。
对于这个称呼,临安无奈地接受了。要知道宿舍的兄弟们都有六块腹肌,只有他是个细狗。没想到有一天,还能被别人称赞为柱子一般强壮的男人了。
狗哥和强子是他一起住山洞的邻居,狗哥和强子一个洞,他自己一个洞。
驴在这个社会是很重要的财物,所以每天晚上出门的时候他会让狗哥两兄弟帮忙照看,他每日所赚来的粮食也会分一些给这兄弟俩。
第一次见他俩的时候真的是太瘦了,作为从小生活在红旗下的好青年,他实在见不得有人在他眼皮下挨饿受苦。索性有灰驴的帮衬,每日亦有不小的进项,这两个小乞丐,就成了他的小跟班。
“大柱哥,夜里水太凉了,你还是别来河边了。听说雪花屯的赵大花就是晚上回家晚了,过河的时候被水鬼牵走了。”
林安脚步一顿,心想要真有水鬼,岂不是可以死得很干脆。
“赶明我和狗哥要去李老爷府上,李老爷专门从京城请了最好的仙人,来驱邪避灾,听说要洒福气,去晚了就没了。”
李老爷是镇上的大户人家,镇上的田从河边一直到山脚一大半都是他家的,也是林安最大的雇主。
“仙人?”林安脚步一顿。
“是啦是啦,听说是什么扶风修士。这个扶风修士都50岁了,看起来还和二十出头一样,有长生不老之貌。平时都隐居山林,很少出世,多少达官贵人,富贵商贾想求得一见都不得。希望明天多洒点福气,让我也捡到几个铜板。”
所谓洒福,就是将烧饼或者铜钱在十字路口、家门口洒给路人,寓意代表过路钱,家里人会得到庇佑,捡到的人也能沾到喜气,也有一种辟邪的意思。
“这么难见的人,怎么就肯来帮李老爷啦?”林安有点不相信。
“这种高人不就讲究一个缘字吗?可能是跟李老爷有缘分呗。”
“快点走吧,肚子里好饿啊,我还是早上吃的小米粥呢。”狗哥加快了脚步,“回去睡觉,今晚我要梦到吃鸡腿。”
“狗哥你吃过鸡腿吗?啥味啊?”
“怎么没吃过,那年李老爷生了大儿子,摆了三天的流水席。那时候我才五岁,从他们后院溜进去,就看到一个仆人在盘子里拿起一个骨头啃。那骨头是老爷们吃剩的,不过还有点肉呢,他真是一个会啃骨头的人!从骨头顶端开始啃,一边啃一边嗦,来来回回,把骨头上的肉一丝一丝都啃没了,才把骨头丢在了地上。我跑过去就捡起来放嘴里了,真香啊,我一做梦就想这味道,这么多年都没有忘记过。”
一旁的强子听得咽了咽口水。
林安听得心里一阵酸楚,真真实实,万恶的封建王朝,他突然理解了先辈为什么要斗地主了。
可怜的强子狗哥,这么大了还不知道肉的滋味。
他热血上头,一把揽过强子和狗哥,“等哥发了财,以后让你俩鸡腿敞着吃,吃到饱。吃到腻,吃到吐。”
强子和狗哥偏头看了眼林安,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林安一下又尬住了。
“算了,我自己知道就行了。”
三人的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嘻嘻哈哈地声音还回荡在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