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岁月浅,春去秋来,转眼过去三番寒暑。
时值六月,云苍山漫山郁翠,野花惹眼,蝶舞翩翩。
午后,单调的蝉鸣声被两个女子银铃般的笑声打破。云岚院里的大榕树下,陆知夏和江宛若并坐在石桌旁嗑瓜子,目光落在中间一本打开的书册上,不时被上边记载的趣事逗得捧腹大笑。
放弃练剑后,陆知夏按照陆掌门的安排学礼仪、女红,三年来一直表现良好。去年陆掌门逐渐放宽对她的约束,允许她在门中任意走动。陆知夏凭着直爽活泼的性子渐渐与门中弟子熟络,有了自己的交际圈。江宛若便是她新交的好友,二女虽然相差两岁,但志趣相投,闲时常黏在一起玩乐。
眼下她们看的是最新一册的《江湖逸闻录》,是陆知夏从外门弟子那儿预订的,刚送过来。
这本书由江湖上一个消息灵通的闲散组织百晓会编撰,每册收录近三个月来江湖上发生的各种趣闻逸事,偶尔还会附赠江湖才俊或佳人画像。虽是闲书,但私下深受各派弟子喜爱,每册刚出不到一日便售卖一空,销量惊人。上山日子单调无趣,陆知夏只能通过看它解闷,同时还能了解江湖近况,开拓眼界。
“快看这个,主角竟是咱们大师兄。”江宛若翻了一页,眼前豁然一亮,大声道。
陆知夏凑近些看,这页写的是红袖门门主大婚之日发生的趣事,但主角却是她的首徒苏念蓉和陆子辰。
当晚,苏念蓉送客时大胆向暗恋已久的陆子辰表白,陆子辰没有回应便匆匆打马离开。苏念蓉不甘心,兀自打马去追。夜路太黑,苏念蓉人没追到,反而不慎坠马摔伤了腿。陆子辰却无半点怜香惜玉之心,头也不回消失于夜色中。
江宛若恍然大悟,“难怪上个月大师兄从红袖门回来脸色一直很难看。”
“被人表白有什么可恼的?”陆知夏嗤笑。
翻过一页,文后附了一幅陆子辰被佳人追着落荒而逃的风趣配图。看着画上陆子辰仓惶滑稽的脸,二女当场笑喷。
陆知夏上气不接下气道:“这苏念蓉也不丑,他怎么跟见了洪水猛兽似的?”
“你有没有觉得大师兄有些奇怪?”江宛若道:“他老大不小了,身边也没个红颜知己,平日又不爱搭理女弟子,你说他会不会脑子里缺根筋?”
陆知夏想了想,说道:“不近女色,难道他……”
二女想到一处,意味深长地相视一笑。
她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未注意身后有人靠近。
陆知夏幸灾乐祸道:“若真是咱们想的那样,爹不知道该多伤心。”
“伤心什么?”一个清冷男音问道。
江宛若神色大变,陆知夏还没反应过来,顺嘴答道:“绝后啊,断袖如何给陆家传宗接代?”
江宛若赶紧捂住陆知夏的嘴,“小祖宗,别说了。”
陆知夏这才察觉情况不妙,赶紧将书藏到桌子下。
一道黑色挺拔身影负手绕到二女面前,正是方才她们嘲讽的对象陆子辰。
二女神情略显尴尬,起身作礼,“大师兄。”
陆知夏从不承认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私底下都是直呼其名,迫于无奈时才称他一声大师兄。
陆子辰面色不善,似乎已知道方才她们在说他坏话。陆知夏暗骂自己太不小心。
“把东西交出来。”修长的大手伸到陆知夏面前。
陆知夏极不情愿地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本册子,“这只是一本书罢了,你要它作甚?”
“拿来。”陆子辰声音一沉,浑身戾气慑人,吓得二女心头一跳。
迫于压力,陆知夏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未看完的《江湖逸闻录》上交。
书册已合上,陆子辰也懒得翻看,右手汇聚内力紧捏。短暂悚人的挤碎声后,好好的书册在他掌中化为碎末,随风从他指缝散落。
二女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身子微微发抖。
陆子辰道:“以后不许再看这种胡编乱造的书,否则按门规处置。”
“是。”二女怯怯点头。
陆子辰看向江宛若,斥责道:“知夏不懂事,你怎么也跟着胡闹。日后你俩若想继续来往便给我循规蹈矩些,否则……”
江宛若背心冒汗,慌忙认错,“大师兄教训得是,宛若回去一定好好反省。”言罢,逃也似地溜了。
江宛若离开后,陆子辰看向陆知夏,这才注意到她今日穿了一身新衣,还精心打扮了一番。刚想罚她的话又咽下,陆子辰忍不住问道:“你穿成这样要去见谁?”
陆知夏抚着鬓发,略显得意道:“爹找了有名的画师给我画像,一会儿人就到了。”
陆子辰淡淡道:“既然如此,今日的罚便免了,但明日太阳落山前记得把门规抄五十遍送过来。”
陆知夏柳眉一竖,不解道:“宛若也看了,她怎么没事?”
“谁买的书谁担责。”陆子辰道:“别以为你三番四次从外门弟子买禁书的事我不知道。这回人赃并获我给的只是小小惩戒,若还敢有下回,你就到静思洞待着吧。”
陆知夏气得直跺脚却不敢顶嘴。陆子辰是奉命看管她的大哥,又是督导门中所有弟子言行的首席弟子,她无法违抗他的意思,只能自认倒霉。
适时,一名弟子领着个青衫公子来到云岚院。
二人朝陆子辰恭敬作礼。弟子介绍道:“大师兄,这位是来为二小姐作画的周公子。”
清冷目光落在一旁半束长发、风流倜傥的年轻男子身上。虽然他看上去态度友好,陆子辰却没来由对他生出一丝厌恶。
“周公子我们去哪儿画?”陆知夏早就不想跟陆子辰待在一处,对周公子主动笑脸相迎。
如今的陆知夏比起三年前长开许多,精心养护下肤白赛雪,面若芙蓉,即使微微一笑也令人心神荡漾。
周公子怔了怔,眉眼含笑道:“不如二小姐同我去云香园吧,那儿百花娇艳,更衬二小姐妍丽秀雅之姿。”
“好啊。”陆知夏巴不得快点离开,抢先走在前边。周公子匆匆跟上。
看着二人有说有笑离开云岚院,陆子辰眉头紧蹙,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
云香园里,陆知夏手执牡丹团扇娴静立于一颗盛放的梨花树下。粉色交领大袖长裙勾勒出二九妙龄女子的窈窕曲线。
清风徐徐,雪白花瓣飘落,场景唯美动人。陆知夏展颜一笑,梨涡轻旋,美目生辉,令路过之人不由驻足凝望。
三年来,陆掌门一直在为陆知夏物色合适人家,甚至主动送画像上门自荐,但结果总是不尽人意。眼看比自家女儿条件差的姑娘都攀上好亲事,陆掌门最近越发焦虑,认为是之前的画像太逊色,故而又花重金寻云炀有名的画师来为女儿重新作画,希望能带来一丝转机。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陆知夏略显局促,问道:“周公子,我们还要画多久?”
周公子画笔微顿,抬头微笑道:“世人皆有爱美之心,二小姐又天生丽质,美赛群芳,大家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小姐不必拘谨,给在下半个时辰便好。”
被人一番夸赞,陆知夏心花怒放,掩唇轻笑,因嫁不出去被陆家父子嘲讽打击的信心恢复不少。
一阵大风拂过,树下佳人发丝微乱。
周公子搁笔来到陆知夏跟前,抬手为她整理鬓发,动作细致温柔,眉眼脉脉含情。陆知夏含羞低头,周公子手贴着陆知夏耳际落下,指腹淡淡扫过佳人侧脸,唇角微扬。
面对温柔公子似有若无的挑逗,陆知夏一时不知所措,红着脸愣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二小姐可有心上人?”周公子大起胆,张口正欲继续说些甜言蜜语,肩上猛地一沉,一只大手紧紧按住他肩头,强行将他身子转过去。
周公子还未反应过来,一个冷硬拳头迎面而来将他打翻在地,半边脸都麻了,张口吐出和着血的两颗门牙,满嘴血腥味儿。
见状,周围人一阵惊呼,陆知夏也吓得躲到树后,怯怯探出两只眼睛看着忽然出现的陆子辰。只见他杀气腾腾走近地上的青衫男子,厉声道:“请你来作画不是让你来调戏懵懂姑娘的!”
“我没有。”周公子怯怯摇头。
陆子辰目光如炬,岂容他狡辩,即刻唤来两名弟子,“此人众目睽睽之下调戏二小姐,背地里定也干了不少龌龊事,即刻将他扭送官府彻查。”
“大公子,我是冤枉的……”尾音未落,周公子脸上又挨了一记重拳,当场吐血昏死过去。两名弟子即刻将他拖下去。
陆子辰转头看向躲在树后的人,训斥道:“你平日不是牙尖嘴利吗?为何被人调戏也不敢反抗?”
陆知夏缩回梨树后不敢吱声。
陆子辰绕到树后,冷嘲道:“还是人家恭维你几句就飘飘然,对人家心生好感了?”
“你休要胡说!”陆知夏目光闪烁,羞恼道:“方才我不过是站久了反应有些迟顿。”
陆子辰上前一步,俯身直视着陆知夏眸子,冷声警告道:“你一日未嫁便还是陆家二小姐,一言一行代表的都是陆家,若与别的男子私下接触被传闲话,你就等着被爹打断腿吧。”
又拿陆家的名声来压她!陆知夏冷哼一声,负气大步走开。
经过周公子未完成的画作时,陆知夏仰天长叹。老天爷何时才能赐她一个如意郎君,这个压抑的家她片刻也不想待了。
*
两日后,门中又来几名远近闻名的画师。陆子辰从中挑选一名稳重的老画师带到云岚院为陆知夏作画。
作画地点在云岚院里的大榕树下。老画师动作迟缓,陆知夏从上午站到太阳落山,腰腿酸痛难忍。
回屋喝了盏茶,老画师将成品拿来给陆家兄妹过目。
陆知夏看着画卷上婷婷玉立、惟妙惟肖的妍丽女子满意点头。果然是慢工出细活,不枉她辛苦站了一日。
陆子辰携画卷带老画师去向陆掌门复命。
陆掌门看过画卷后也颇为满意,命老画师下去照此多画几幅明日送来。
一幅画五十两银子,陆家一次定了十幅,老画师一把年纪得此大单喜不自胜,回客房用饭休息片刻便连夜描摹画作,翌日午后顶着一对黑眼圈按时交付成品。
总管陆乾将画卷一一过目,确认无误后让弟子带老画师下去领赏。
陆乾将画分别装入事先备好的锦盒,还没来得及通知弟子将它们送出,陆子辰便有事找他。
二人离开后,窗子从外边轻轻打开。一名面覆黑色鬼面的男子翻窗进来,手脚麻利地将锦盒里的画卷与带来的画卷一一调换,再轻手轻脚离开,全程谨慎,不落任何痕迹。
不久,陆乾从外边回来,稍作整理便唤来弟子将桌上的锦盒按陆掌门给的信件一一分配好,加急送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