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薪留职的名单张贴在糖果厂公告栏的那一刻,沸反盈天。
这四个字实在是新鲜词汇。
红纸黑字洋洋洒洒写了大篇。
糖果厂的工人没有不识字的,最早的一批也是上过扫盲班的。
不过字认识是认识,只是上边的内容还不是很理解。
“什么叫做保留职位,但是停薪?”
职位不职位的在此刻已经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工资才是最重要的。
工资都不发下来,要职位做什么。
还不如把糖果当做工资发放下来,好歹能够卖出去回收一部分钱。
停薪留职,那是什么也发不下来。
连个糖果也不会给。
“以后是失业了吗?”
“这还能有工资吗?”
“职位保留?只是职位保留吗?其他的呢?”
“凭什么我辛辛苦苦为厂子奋斗了二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怎么人家比我来的晚还在厂子里边上班。”
……
各种嘈杂的声音在公告栏分散开来,问题一个接一个直击灵魂。
那些“光荣”登在停薪留职榜单上边的工人,哭天喊地叫嚷着不公平与凭什么。
榜上无名的工人,动作整齐划一,拍着心口,暗自庆幸。
还在岗的工人没有多在公告栏停留,他们不需要过多去理解停薪留职什么意思,只需要知道和他们无关就行了。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好好工作,更加努力,绝对不能让领导挑到错处。
没看到职位最高的姜副厂长都被停薪留职了,下边指不定会轮到谁。
停薪留职说的好听,其实就是下岗了。
没想到他们省城糖果厂,居然也要走到下岗那一步。
曾几何时,他们可是闻名全国的糖果厂。
制作出来的水果糖那可是过年时期的紧俏货,供不应求。
过年串亲戚,带上一些他们糖果厂制造的水果糖,倍儿有面子。
可是现在大不如从前。
不多时,公告栏前边只剩下停薪留职名单上的工人。
除了姜副厂长这个最大的下岗领导外,剩余的下岗人员都在。
他们纠集聚在一处,准备去厂长办公室问问,怎么就让他们下岗了。
厂子里半点风声都没有传出来,至少得整个考核吧。
没有考核也要公开投票吧,怎么什么都没有,直接把他们否决了。
这样的做法不公平。
这可是直接下岗了。
保留职位也仅仅是保留职位,他们那些职工福利再也享受不到了。
还有光鲜体面的工人身份,也随之消失。
巨大的落差,谁也无法接受。
乌泱泱一群人,恶狠狠走向厂长办公室。
门卫大爷早早就打电话到了厂长办公室。
这些可不是他能够控制了的。
保卫科的人和这些下岗工人比起来,小巫见大巫。
厂长不出面,怎么都无法稳住人心。
*
从公告贴出去的那一刻,赵厂长就收拾好了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等待工人们的到来。
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他都能接受。
到了如今这一步,他内心的焦灼早已经退却,如今只剩下了平静。
“厂长,厂长。”
“厂长,什么是停薪留职?”
“我可在厂子里二十多年了呀。”
……
一声声,一句句,还没看到人,就传入了赵厂长的耳朵中。
都来找他要个说法。
不多时,本来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内,乌压压挤满了工人。
他们包围着赵厂长,秘书一脸紧张被人群堵在门口,有心挤也挤不进去。
赵厂长给秘书使了个眼色,不用担心,让他关上了门出去。
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他来解决。
“停薪留职,从领导到车间工人都有在内,不看工龄和职位。”
“如果不是厂子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怎么也不能走到这一步。”
“厂子但凡还能用糖果来发工资,我都不会让大家停薪留职。”
“姜副厂长也停薪留职了,如果厂子效益好起来,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让各位回到工作岗位上的。”
赵厂长说了几句苍白无力的话。
讲了总比没讲好。
最关键的是中间有个姜仁礼。
姜仁礼已经做到了糖果厂的副厂长,有他这么大一个领导走在前边,其他工人的意见怎么也要小一些。
寥寥几句话,压不下工人们的怒火。
停薪留职说的好听,实际就是要他们下岗。
薪资已经发不出来了,保留一个空空的职位有什么用。
公告已经贴了出来,再怎么在厂子里闹也是于事无补。
赵厂长为糖果厂的努力和奋斗他们都看在眼里,工人们心中也有一杆秤。
只是不甘心罢了,凭什么这样的事情要发生在他们身上。
凭什么停薪留职的不是其他工人。
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也于事无补。
工人们在厂长办公室扯皮了一下午,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已经贴出的公告也没有办法撤回。
他们现在要做的是赶快找到下一份工作。
赵厂长也在尽全力帮助这些工人。
糖果厂一众工人头疼的时候,赵三和几人的事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甚至是赵三和已经租下了好几个摊位。
他已经换地方摆摊,每月交摊费,固定摊位,固定客流量。
纵然这样,赵三和还是觉得不够,远远不够。
他们四个忙不过来,摊位越租越大,人手也越来越紧张。
赵三和有心要雇人来照看摊位,但是物色人选还是一大烦恼。
人首先要靠谱,最好是附近的,大家知根知底。
不过附近的都是糖果厂的,再者就是其他厂区的,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
没什么多余的空闲劳动力。
其他地方倒是有空闲劳动力,可是不知根知底,赵三和也信不过。
他不想辛辛苦苦教会了徒弟,徒弟就断了师傅的饭碗。
更不想找的人没干上三五天就跑了,那样他还要重新物色人选。
来来回回反复耽误时间。
赵三和现在深知时间就是金钱。
每次他去广市进货的时候,恨不能立刻飞回来。
只有不断压缩时间,赚到的钱才会更多。
就在赵三和头疼人选的时候。
家属院涌现了一大批空闲劳动力。
“二奶奶,怎么家属院里这么多人?” 赵三和脖子上挂着一条擦汗的白毛巾,他刚从外边回来。
“你还不知道?” 二奶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对赵三和讲道。
赵三和推着自行车,迷迷瞪瞪顿在那里。
他知道什么?他应该知道什么?
怎么还给他翻白眼呢?
赵三和满头问号。
平时二奶奶可不是这样的。
怎么今天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最近几个月都忙着外边的生意,糖果厂这边的消息已经很少留意了。
就是他的父亲赵厂长他都没见过几面,父子俩是根据每天家里门口鞋子的摆放来确定对方是否回来过的。
偶尔会在家里见上一面。
不过赵厂长近几天忙的都住进办公室了,家里都是他一个人。
二奶奶没有回答赵三和的问题,他对于二奶奶的态度也是摸不着头脑。
还是旁边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准备上夜班的年轻工人小声给赵三和解释说。
“三和,最近厂子里下岗了一批工人,说的是停薪留职,其实就是下岗了。”
“二奶奶家也有停薪留职的,所以她态度有些不好,你多担待一些。”
赵三和摆摆手,他本来就没放在心上。
这才多大点事儿。
年轻工人走后,赵三和停好自行车,思索着刚才的话。
停薪留职就是变相下岗。
他说怎么赵厂长都住进办公室不回来了,原来是为这件事情头疼的。
家属院一下子出现那么多下岗工人。
他想要找一个知根知底又负责任的工人完全没有问题。
挑选的范围扩大了。
但是那么多叔伯阿姨,都没有了工作,生活上会拮据困难。
家属院的大家对他都很好。
他衣服短的时候,会有阿姨温柔地牵着他的手给他买衣服。
他病的一塌糊涂的时候,也是家属院的大家来照顾他。
可以说他是在家属院一众工人的看顾下长大的。
平时再怎么不见面,小时候那些温暖的手也深深印在他脑海中,不会忘记。
可以的话,他也想要尽一份力,帮助这些下岗的工人。
赵三和推开门,果不其然,门口的鞋保持原样,上边都要落一层灰了。
赵厂长今天还是没有回来。
恍然间,赵三和记起了上次见到赵厂长的时候,他鬓边的白发好像多了许多。
甚至是,他都觉得现在的糖果厂没有多少笑容了。
大家被生活的压力压的喘不上来气,不再像从前那样轻松了。
赵三和换好鞋子,没有急着回屋,他坐在沙发上,手指不停在膝盖上屈起又放下。
他也要做点儿什么的。
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年少时扶起自己的手一个个垂落,他现在也不是没有任何能力的少年。
他一定可以做些什么的,只是暂时还没有想到。
赵三和这样对自己说。
他是真的想要为家属院做些什么的。
赵三和在沙发上一坐就是一整夜。
苦苦思索到后半夜,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
不过总算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真的让他想到了一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