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镇

    周渔脱下那件红袍,递到了萧持盈手上,“送你了。”像个没事儿人一样,重新回到香案旁坐下。

    红袍被萧持盈整整齐齐地叠好,随后她走到了裴绩面前,“裴哥哥,明日走水路去长安,可好?”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这里,不断在他们二人之间徘徊,除了史秃子。

    “先生,你两真定亲了?”钱老三问。

    诡异的沉默蔓延在这间破庙里,破破烂烂的门窗都阻挡不住这份压抑。

    周渔拿过一根木棍不断拨弄着火堆,祈求这火燃烧得大些,“人呐,还是诚信为重,答应了的事儿别轻易反悔,所谓一诺值千金嘛。千金呢,有几个家庭能拿出千金的,哦,不对,还有千金大小姐这一说法,不过,裴先生有姐妹吗?”

    这话听得钱老三冷汗都流下来了,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你同意?”裴绩问,双眼毫无情绪地看着周渔。

    “与我有何关系。”周渔回,索性又丢了根柴火进去。

    裴绩换了个姿势,慢悠悠开口,“明日不行,要带的人太多了,需要准备准备。”

    “不就你一个吗?”萧持盈疑惑道。

    裴绩先是抬头看了萧持盈一眼,然后转身直直地盯着周渔,“我不用拖家带口吗?”

    钱老三:看热闹确实不嫌事儿大。

    “你带你该带的人就行了,我不跟着你去。”周渔反对。

    此话一出,庙里有几人的表情都破碎了。

    “说得对,不过表妹你也得去,难道你就不是该去的人?”裴绩整个人表现得如同往常一样,没有哪里不对劲,至少周渔不觉得。

    她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皱着眉回望过去,两个人都不曾将眼神移开过分毫,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

    “表妹你腿好了?”萧持盈问。

    周渔移开了眼神,又恢复了懒散的坐姿,重新望向火堆,状若无意道:“昂,本来就快好了,再加上前些天活络了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多谢持盈关心。”

    萧持盈手中的红袍递回给了裴绩,“恐怕不行,届时赶不上春闱。”也顺带找了个稻草堆坐了下去,“再说了,长路奔波,你舍得让簪衣那么劳累,更别说还晚些出发,到时恐怕日夜兼程赶路都是要的。”

    周渔知道为什么要带上她,不就为了十五那日取她的心脉血给他嫂嫂治病嘛,偷偷给她种契约精神这么重的蛊,就这样被摆了一道还真是不甘心。

    转念一想,她换了个说辞,“裴表哥,我在你们后头跟着,慢些到京城也没关系的,到放榜那日也是应该赶得及的,若是你夺得魁首,正好也为你庆祝一番。”一下变得小鸟依人又善解人意。

    这番说辞激起了凌风一身的鸡皮疙瘩,“你能不能好好说话。”嫌弃的表情毫不掩饰。

    周渔当他是空气,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

    “是呀,裴哥哥,咱先启程,簪衣后脚就来,不打紧的。”萧持盈附和道。

    两位姑娘都在劝说他。

    众人都在等他的回答。

    “既然要日夜兼程,那晚些出发也没什么。”裴绩依旧未松口。

    萧持盈没再坚持,只是眉宇间看得出来在忧思些什么。

    后半夜周渔一整晚都没睡着,看了许久的月亮和火堆,还有角落里的那口棺材。

    第二日,长街。

    “表妹你需要买什么?”钱老三主动提出要付钱,腰间的钱袋子明晃晃地展示在众人眼前。

    “客官,来小店坐坐喝喝茶水,咱七宝镇的七宝菜您可一定要尝尝!”街口的店小二在招客。

    一行五人在钱老三和店小二的催促下进了二楼的大厅。

    七宝镇是西秦的属地,之前待在泣云谷还不觉得与朝云国有什么较大的区别,现如今在这阁楼上,四面为空,转头往下一瞧就是成群的人和成堆的货物,感知上更明显了。

    西秦的山多,因此在这大街上,药材和野味占了大多数,百姓们的穿着也更加粗犷,大中午的有脱下外衣系在腰间的,也有只脱下一只袖子就让它挂在身上的,百姓们的身量也比朝云国的更魁梧,想到这,周渔在这方桌上环视了众人一圈。

    坐在她左侧的钱老三,正在跟店小二点菜,再往左是史秃子,方才在集市上买了个白色香囊,莲花图样的,正放在手上木楞地盯着。

    裴绩就在她的右侧,旁边的凌风正在给他斟茶递水,再过去一位,就是萧持盈,今日她手中多出了一把扇子,檀香黑漆描金人物花鸟扇,微微扇动的时候,时不时会释放阵阵香味。

    一杯茶递到了她面前。

    凌风见自己斟的第一杯茶被自家先生端到了嫌弃的人面前,当下又翻了个白眼,重新斟了一杯。

    周渔把面前这杯放到了萧持盈面前,“持盈,喝茶。”

    一时之间在座的所有人都盯紧了那杯刚斟的茶。

    萧持盈端起喝了一口,“好喝。”

    “表妹!七宝菜我点了,这可是七宝镇的特色,别的地方可没有。”钱老三出声打破当下局面。

    “为何称为七宝菜?”她问。

    “客官您看起来不是七宝镇上的人,这七宝菜啊······”

    店小二操着一口流利的话,呲着个大白牙就要介绍,被钱老三打断了,“你忙去吧,我知道,我来说。”

    “好嘞,菜马上就来!”吆喝着就走了。

    钱老三甩开了手上画着‘钱’字样的发财树折扇,边晃悠着边说:“往上数几个县令,听说有个姓苏的,苏县令,那时七宝镇还不叫七宝镇,人没这么多,也没现在富裕,苏县令来了后先是把整个镇都逛了一遍,包括田地和山头,回来之后写了一句话,你们猜是什么?”

    没人理他。

    萧持盈捧场,“是什么?”

    他也不尴尬,只是嚣张的尽头收了很多。

    “飞来佛、氽来钟、金字莲花经、神树、玉筷、玉斧、金鸡,此乃七宝。后来,他又题了一首诗。”

    知道没人应他,这次没让众人猜。

    “无限风光在眼前,小桥流水碧空天。楼台阁榭融芳草,粉墙黛瓦柳生烟。”

    这诗句,江南风景?

    也是,这地界与朝云国接壤,有些许江南风光倒也说得过去,这次是周渔开口问:“玉筷、玉斧、金鸡,但从集市上来看,还远达不到如此。”

    “比喻嘛,比喻,我猜也就是山上的竹子和到处跑的野鸡,愿景,愿景。”

    他这话说得还颇有一番禅学的味道,比旁边坐着的史秃子都更有。

    这顿饭吃得很沉默,他们打包了新的七宝菜,食盒在凌风和钱老三手上,史秃子手上依旧握着白色莲花香囊。

    他们买了辆板车。

    周渔买了许多糖葫芦。

    裴绩去裁缝店买了小孩子穿的衣服。

    凌风买了很多菜。

    钱老三上棺材铺买了许多纸钱和线香。

    萧持盈买了拨浪鼓。

    史秃子买了一怀刚摘上来的莲花。

    要回破庙了。

    “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

    一座挂着‘悬壶济世’牌匾的医馆的门口,一位小姑娘使劲往地上不断地磕着头,嘴里祈求着,旁边的破烂席子上,是满身脓疮的小孩子。

    这里挤满了人,但却不敢靠近他们姐弟二人,方圆两米之内全是空气。

    馆内有人手巾捂面,怒骂道:“救不活了,赶紧走吧,别耽误别人看病啊!你要害死我们吗?”

    见此,人群往后退了一大步,也忍不住抬起手臂捂紧鼻子,“大夫,啥病啊,治不了了吗?”

    “大家走远儿点吧!疫症!小心被染上了!”

    一下子人就散了,只剩下几个胆大的,还有站在街中心的周渔他们一群人。

    钱老三摘下腰间的钱袋子,正要往姐弟二人走去。

    “你们先回去,这段时间不要出谷。”裴绩伸手拦住了他,接过钱袋子,赶剩下的几人回去。

    一时没人动身。

    周渔先抱着手里的糖葫芦往前走了,“看病的事交给大夫,走吧。”

    “我留下和先生一起。”凌风说。

    “不,你也回去。”裴绩很认真地说,不容置疑。

    这间挂着‘悬壶济世’牌匾的医馆的门口,霎时只剩下了哭泣的姐姐,躺尸的弟弟,还有站在那一言不发的某人。

    “哥哥,这是疫症,您能救?”姐姐开口,言语里没有恳求,没有逼迫,有的只是沉默。

    这对姐弟两看起来年岁并不大,十岁左右?看穿着,平日里应该没有正经营生,极有可能是以乞讨为生。

    “家住哪?”

    “没有家。”

    裴绩拿钱老三的钱租了间院子,把姐弟二人安置在了这里。

    “叫什么名字?”他问。

    “我叫小碗,我弟弟叫小星。”

    小星已经被脓包折腾得不成样子,这是旁人避之不及的东西,小碗却是寸步未离,悉心照料。

    “去厨房烧些热水来。”裴绩又说,“会烧火吗?”

    小碗的眼中顿时熠熠生辉,“您可以救我弟弟是吗?会的会的,我可能干了,我现在就去。”说着说着喉咙里像被什么堵住一样,眼泪蓄满了眼眶,将落未落,抓住突如其来的希冀,跑出了房门。

    支开了小姑娘,现在可以好好办事了。

    拿出刚置办的工具,先是用小刀戳破了一个双目可及之处最大的一个脓包,顿时脓流了出来,用布接过,仔细观察了下粘稠度和颜色,再间接通过布条揉搓了下。

    这质感······难道是?

    又挑了个小的、还未成型的脓包,尽管用的布条是黑色的,这次躺在布上的东西却看不出是什么,硬硬的白色的小条块状物被搓了搓也没被捏扁。

    他拿过一旁的银针戳破了自己的指腹,流出的鲜血滴到了这不知名的东西上。紧接着,白色的条状物宛若活过来了般,顿时变得白白胖胖又晶莹剔透,活像蛆。但不同的是,此物头上有两根极细小的触角,若不是有心去仔细观察,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竟是一只虫子。

    是瘟疫蛊。

    裴绩的双眼凝重了起来。

    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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