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格一直知道他哥哥的脑子不太正常。
在NCPD的一场庭审上,他的兄弟文森特将作为证人出席。
律师说:“你的生日是哪一天?”
文森特回答:“六月十号。”
律师又问:“哪一年?”
文森特吸了吸鼻子,说:“每一年。”
这比有人用锤子猛敲后喊:“Order!”的安静效果好多了。
律师用几个刁钻古怪的问题绕晕了他可怜的哥哥,让陪审团相信这个小家伙的证言并不可信。
庭审结束后,维格和文森特去吃乐狗。
维格说:“就应该我去作证,反正他们也分不清我们。”哦,补充一下,他和文森特是双生兄弟。
文森特摇头。
过了会,文森特拍着弟弟的肩膀,让他看马路对面墙上站的小鸟。
“Cardinal(红雀)。”文森特说。
“夜之城哪还有真鸟啊……指不定眼珠装了摄像头,抓那几个家伙现行。”——三个帮派人员拿着油漆在法院外墙涂鸦。维格没装义眼,不过他还是清晰地看出涂鸦内容——“搞死条子!”“有钱人的行刑队!”。
路过一个穿着荒坂标志性校服的小孩,连眼神都不敢多停留,生怕被他们用空罐子给脑袋开瓢。
傻子,能读荒坂学院还怕几个混混?维格喝了口可乐,又扭头瞥一眼他哥哥,心里想的是:有原则的蠢蛋在夜之城都活不久。
对了,再补充一点,维格就是我,全名维格弗茨。和我正义又善良的兄弟不同,我是个没有原则的无赖,变卦变得比路边霓虹灯的灯色还快。当然,也证实了一件事,就是:喜欢用第三人称描述自己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人。
但关于我哥哥文森特的描述确是实打实的,他脑袋有问题。以至于作为他双生兄弟的我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也有什么毛病而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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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十四岁的时候,附近街区有个一把年纪、外号鱼眼睛的家伙,拿着解锁过的军用科技能力测试芯片到处给街头的流浪小子们测试。
只要愿意测试就能得15欧。
“鱼眼睛在给金丝雀帮招人呢。”金丝雀帮是和虎爪帮走得很近的一个小帮派。我和文森特说,“走,去搞30欧回来。”
但鱼眼睛看着我们说:“你俩只能算一个人。”
去你妈的。
“瓦伦蒂诺帮知道你在这片儿招人吗?”我说。
鱼眼睛瞪了我一眼。他没出声,但嘴形在骂小杂种。
“50欧,给我们测试。然后我不仅不去瓦伦蒂诺帮告密,而且还会帮你宣传,给你多带几个兄弟过来。”
鱼眼睛皱着眉头同意了。我躺在椅子上,插入了芯片。
测试10分钟就结束了,鱼眼睛用纸笔记录着什么。很古老的记录方式,但方便了我倒着看他写下的东西。
我问他:“怎么样?”
他头也不抬,“中等吧。”
我嗤了一声。心里有些失落。
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会有一种幻想,就是其他人是普通人,而你是个天才……然后,在某次竞争中,这种错觉就会烟消云散。
我看着鱼眼睛在我的名字后面写了个“B plus”,最高分“A plus”的是梅森。我知道他,应该说五条街内没人不知道他——12岁就换了35%义体——每个月都有关于他多久会疯的赌局——如果梅森有幸活到27岁(不拆义体的情况下),那我投的10欧元能换取一千两百欧。
但愿意花十几万欧在义体上的梅森会为了15欧跑来参加测试?我怀疑他根本按耐不住对新义体的炫耀,只想来给个下马威什么的。
我从椅子上下来,把芯片递给文森特,说:“梅森怎么可能去金丝雀?他堂哥在漩涡帮混得如鱼得水。”
鱼眼睛截住了我给文森特的芯片,没接我的话。“你不用测了,钱还是50欧。”他对文森特说。
我有点不爽,不知道是因为他看不上文森特,还是因为我只是个B plus。
我说:“给他测。”
而文森特愣愣地站着。
如果人能在临终回望一生,那我会说,这是我们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但当时谁能知道呢?
我对鱼眼睛说:“给他测。我可以帮你搞到库拉的最新超梦。”
鱼眼睛的死鱼眼睛终于放光了。“好,你可别耍赖!”他近乎性急地把文森特推上躺椅,插上芯片。
但15分钟以后,文森特没醒。
我看向鱼眼睛。鱼眼睛说:“没事,之前有个小孩20分钟才醒。”
于是我们又等了十分钟,文森特还是没醒。我不得不压着恐惧去摸他的颈脉搏。
“别在那晃了!”鱼眼睛骂道。“这种芯片不会死人的!”
我刚要回嘴,文森特就呻吟了一声。我回身去看他。
“嘿,文,你还好吗?”
他皱着眉,迟钝地点了点头。
我静默地拉着他的手,站在躺椅旁等待他恢复。我测试完有这么疲惫吗?我回忆了一遍测试内容。
好一会后,我才意识到鱼眼睛没吭声,我转头去看。鱼眼睛的表情给我一种不好的预感。
鱼眼睛说:“呃,我听说过你哥哥是个脑子有病的……”
我不赞同地眯起眼睛,但没反驳,我在等待他的转折。
他把电脑屏幕转向我的一面。花花绿绿的界面。
文森特坐起身,又倒在我身上。含糊着低声叫我:“维吉…”
我回头看鱼眼睛。他拿手指了一个数据。
INT。10/10。
我回忆了我的INT,好像是3?
测试跑了两遍,不会有错。鱼眼睛说。
我低头看怀里的文森特,舌尖抵在后槽牙上,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社会心理学第一课:你兄弟是个傻蛋,你很难受;你兄弟是个天才,你更难受了。
我扶着文森特走出门时,鱼眼睛追了上来。“嘿,维格!下周再带你哥哥来一趟好吗?”
我说:“看来你已经想好把他卖进哪个帮派了。”
“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小家伙。”鱼眼睛说。“你也知道,这套测试是盗版,所以最高分就10分,当然,对于街头小子们已经很够用了,有谁拿个7分都能算好手,但我觉得你哥哥的潜力远不止于此。”
说得好像之前不愿意给文森特测试的另有其人一样。
“等我换套设备。这周让他好好休息恢复状态,你不想知道他的最好成绩吗?”说着他转了100欧给我。
“带他吃点好的。”鱼眼睛想拍我的肩膀,被我侧身避开了。
我和文森特去吃了顿肋排。
吃饱喝足后,我问了文森特的想法。他顶着鼻尖上蘸酱的那副傻相,说:“听你的。”
之后的事就很顺理成章了,一周后我还是和文森特去了鱼眼睛那,后者借了套设备。
最后文森特的INT是13/20。
他还有成长空间。鱼眼睛说。我十几年前测过最高的一个小孩是INT14,他现在在军用科技高层。
我说,你没有给帮派透露这事吧?
鱼眼睛摇头。
很好。我说。别说出去。
鱼眼睛一边收拾设备一边问:“你想单干?”
我点头。
“你准备怎么开始?你什么都没有。”
“没错。”我笑了。“但你什么都有。”
最后我们从鱼眼睛那得了一块可超频的民用网络接入仓1型、三枚快速破解组件还有3500欧。
我说,你不会后悔的,这绝对比得上40年代买荒坂股票。
鱼眼睛白眼翻上天了:“最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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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我们要大费周章送他走的理由?”
“嗯哼。”我弹了弹烟身,任由灰烬被风吹到大坝下。
“那后来呢?”
“后来?”我掰着手指头数,“自己单干什么都没捞着呗,文的怪癖一堆:不能杀人、只收现金……我只好去打拳赛赚钱咯,本来想着随便打打有口饭吃就行,结果运气好,一路进了魔鬼俱乐部冠军赛,然后被你打得跟狗一样。”
杰克·威尔斯转了转手腕,哈哈笑起来。只有挨过他拳头的人才知道“石拳”外号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老话果然没说错:谁把你揍得满地找牙,你就找谁当你的好朋友。
再往后杰克也知道了,我在一次街头斗殴中被詹金斯看上,给荒坂反情报部干脏活,被开除。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干回独狼。
我把烟蒂扔在地上踩灭。一辆霆威战马从远处驶来停在我们跟前。
“嘿,杰克!”驾驶位的女人打开窗户,她犹豫了一下,对我抬了抬下巴,就算做打招呼了。
杰克的目光在我们之间巡视了一回合,走上前去趴在副驾驶的窗户上:“嘿,帕南,最近怎么样?”
他们俩人热络地聊起来。
我又点了根烟,暗骂鱼眼睛这个老东西怎么还不到。
“这次要送出去的是什么人?”我听见帕南问。
确实,要文森特那个家伙解释清楚也太为难他了。
“嗯…他们以前的……算是恩人吧,不知道怎么惹到六街帮了,幸亏被文森特揽了活儿。”杰克说。
不是恩人,是投资人。我补充。
鱼眼睛终于开着加利纳晃悠着来了。
我朝他招手,“快,快点!”我把杰克拉开,准备把鱼眼睛塞进帕南车里。
“等等!”鱼眼睛说。
我不耐烦地看向他。
他掏出一个盒子,“我怕你们交不了差,里面是我的项链和耳朵。车也加了你的生物识别。”
我才发现他左耳潦潦草草地包着绷带。我接过东西,说:“别再回夜之城了。”
鱼眼睛点头,他眼睛都是血红的,我猜他割耳朵的时候并没有麻药。“谢谢你维格,还有,当年我没有出卖你们,是巫毒帮追查了我借的设备的数据。也帮我转告文森特吧,谢谢他。”
他转身上了帕南的车。
等战马开远了,杰克才小声嘟囔了一句:“怎么不谢我?”
我忍不住笑起来,去接入加利纳的终端,一边上传自动驾驶,一边和杰克瞎聊。
“投资3500欧就能买条命,便宜他了。”要不是文森特坚持要报答他……
杰克说:“不是还有接入仓和组件吗?”
“那些垃圾,也就骗骗我们当时年纪小。”
自动驾驶上传好了,我把钥匙扔给杰克,坐上了自己的TURBO,“你开,我好累啊。”
“好。要不要去我家吃晚饭?我妈做了烩菜和墨西哥面条汤。”
“行。那去接文。”
“话说,你和帕南还是很不对付?”杰克打着方向盘进了歌舞伎区。
我就知道杰克要说这事,他就是不能放下当和事佬的爱好。
我冷哼了声来代表我的答案。
杰克没有说话,但我能感受到他散发出不赞同我的气息。
“你还是觉得我该道歉?”涌上心头的委屈让我又来劲儿了,“我,维格弗茨,天真纯朴的好青年,老老实实地坐在酒吧喝酒,对吧?她端着酒过来叫我V,难道我不是V吗?接着二话不说抱着我亲,总不能因为我是男的我就不吃亏吧?说好的男女平等呢?”
杰克闷闷地笑起来。
“反正整件事不是我的错!”
“那也不是帕南的错。”
“妈的,你知道她说我有股公司狗的骚臭吗?她就用说这话的嘴亲我哥哥?”
“她不是也亲了你吗?”
“去你的!……这件事就是文森特那个傻比的错,既不给帕尔默说他有个双胞胎兄弟,也不给我看他女朋友的照片。妈的,傻比文森特!”
文森特给我上传了一首I Hear You。
哦,忘记说了,文森特一直在通话的另一侧。
“听得到最好!你妈的,傻比文森特!”
“他妈不就是你妈?”杰克非要在这种时候插嘴。
“我绝对不会去道歉的!”我说,“Bros before hoes,你敢让我去道歉,文森特,咱们兄弟情义也就到这了。”
文森特没有回应。
杰克见不得我欺负文森特,接过话“文,帕南那边怎么样?”
比起说一句“已经到营地了”,文森特选择的回答是:直接给我上传了战马的定位信号外加一首Safe & Sound。
真的,他就这个哑巴德行,三脚踹不出个屁来。
“你5分钟后下楼,我们马上到了。”我说。“别点头,给老子说话!”
“唔……”文森特应了,挂了电话。然后给我一口气传了八个版本的See You Soon。
小心眼的文森特!
此时老船长的短信也进来了:“V,车收到,钱已转。”
7000欧。我抬手给杰克转了一半。
“草,卖车是真赚钱!”杰克感慨道。“那辆加利纳八成新,你信不信老船长转手就能买一万三。”
“别眼红啊,我们又没门路,买家哪有那么好找。”我耸了耸肩。“而且钱根本不是问题,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
还是怪文森特,怪他那该死的、不准我乱杀人的狗屁原则,才让我们总是接那种小偷小摸的单子。
“嘿,我们的目标一样好吗?耐心点,维,脚踏实地点也好……”
“等等,这里刹一脚。”我打断他。
“干嘛?”杰克陪我下了车。
“去给那少爷哥买肥肥鸡翅啊,今天周四。”
杰克真的很爱笑,好像我说什么他都会笑一样。所以此时此刻他又笑了。
我斜眼看他。
“我笑你一边抱怨你哥哥,一边又将就他那些奇怪原则。”
没错,文森特还对自己的生活有一套规章制度,简而言之就是今天周四,晚餐一定要吃肥肥鸡翅。哪怕我们要去威尔斯家做客。
大概是文森特有种人畜无害的气质吧,古怪得要命却意外地很讨女人喜欢。
就比如特别心疼文森特的威尔斯太太,一见到文森特就拉着他的手说他瘦了。我和杰克几乎是同时翻了白眼。
米斯蒂也喜欢文森特,因为只有文森特会老老实实地听她讲星座运势。
连我开车送文森特去阿德卡多营地和帕南约会的时候(对,你没看错,他约会我得当司机),也能感受到阿德卡多的流浪者们对他的喜爱。
那个叫卡罗尔的黑客一看就很不好相处,结果提到文森特,简直是赞不绝口,夸文森特帮他们修补了一个什么黑客术语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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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了!”杰克大着舌头说。
今天是新年前夕,距离我们送走鱼眼睛又过了三个多月。年尾的委托尤其的多,这三个月我们忙得脚不沾地。所以难得休息的晚上,我俩都喝高了,坐在阳台上看夜之城炫目的广告灯。
而文森特和威尔斯太太还有米斯蒂在屋里看电视。
“我明白了!”他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文那小子……有种儿子感!”
“哈?”我灌了口龙舌兰。
“就是……就是女人看到他,就会母爱焕发,把他像亲儿子一样看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一边狂笑一边和杰克碰杯。其实杰克说得挺有道理的,但我们是两个醉鬼,只会不停地喝酒和疯狂大笑。
一直到楼下的骂声传来,我们也只剩两个半瓶龙舌兰了。
我说:“吹了……兄弟,敬这个!”
杰克说:“傻比……谁要敬‘这个’……”
他看了眼时间:“……敬十二分钟后到来的2077!”
我点头:“好,敬2077!”
吹完剩下的半瓶以后我就断片了。并在新年第一天的早上八点被敲门声吵醒,睁眼就在文森特哀怨的目光中被上传了一首I Don’t Sleep Well。
我迟缓地翻身,稍微剧烈一点的动作都会让我头痛欲裂。是杰克家的客房,我想文森特昨晚一定被酒气熏得不轻。
而且我又想明白威尔斯太太为什么喜欢文森特了,尤其是在我的衬托下。
我正发呆感受着宿醉痛苦,杰克进来,反手关了门。
我不得不憋了口气才能坐起来。杰克的眼里还有血丝,想必也没睡够。
其实我很想说:你最好有合理理由吵醒我。但我实在太累了,连发起床气的力气都聚集不起来。我看着杰克,祈祷他有话快说。
杰克说:“猜猜刚才谁联系了我,让我接活儿?”
老天爷,他的声音一直这么震耳欲聋吗?
我脑子在嗡嗡响,完全转不动,只好眨眨眼睛示意我不知道。
杰克说:“德肖恩!”
“啊?”
“德克斯特·德肖恩啊!”
“我草!”我几乎从床上蹦起来。“你说的是来生那个三百来斤的黑皮耶稣?”
杰克点头:“如假包换啊mano!”
非一流雇佣兵不接触的德克斯特·德肖恩!老天,我要胃痉挛了。
听说他上一单出了岔子,跑路在外面躲了两年。这次回来绝对要搞个大的重新站稳脚跟。
新年第一单就是大单。爱死你了2077,昨晚没白敬你!
我和杰克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那看到了蔓延的野心之火。
宿醉一扫而空。
“等等,什么类型的任务你打听了吗?”我瞥了眼刚坐起来、正迷茫揉着脑袋的文森特。
“就是咱们平时干得顺手那种……所以德肖恩才会找来。”杰克打着包票。“放心吧,文,死亡跟咱们队伍不沾边!”
我揽过文森特,把他的头发使劲揉乱,又在他脑门上重重亲了一口。
“走,先去老维那一趟,我义眼好像有点故障。”
“你确定不装点战斗义体?小心德肖恩看不上你。”杰克说。
“不,摩根黑手能暴打重锤,迟早我也可以。”我对着镜子整理衣领。
“我有种预感,哥几个要一鸣惊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