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钟昀眼里,方家三位郎君中,方礼俊丽,方祾灵动,能真的称上端正标志的唯有方褚。只是他平日不苟言笑,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总让人觉得既冷漠又疏远。
谁想到,这郎君笑起来竟也如此好看。
还没等钟昀夸赞,一个老妈妈走近钟昀,说是主君有请。
钟昀远眺望去,府中醉心亭里坐着三两人。其中一人也向她这边遥遥望来,同时还行了礼。
钟昀抚这方褚的手刚想放开,却被方褚反手抓住。
她见这个平日少话的青年微微张开,吐出了几个字,不由瞪大了双眼。
“什么?”
——
亭中坐着的,除了方佑慈以外,还有一鹤发长须,面色肃立的老人。这老人身后站着位男子,年岁应比钟昀大上许多。
他虽样貌不显,但身姿挺立,仪态端庄,若放在人群之中也算得上突出。
经方佑慈的介绍,这老人便是左相欧阳敬,那男子则是他的儿子,欧阳博。
这欧阳敬如此高龄得子,钟昀猜测,岂不是当个宝贝般揣在身边了?
钟昀这般想着,却未失了礼仪。好在欧阳敬虽看着严肃,但也颇懂人情,知道钟昀是方佑慈久别重逢的嫡女,又才大病初愈,便没让钟昀久站,叫了下人送来铺着软垫的靠椅供钟昀休息。
几人寒暄过后,欧阳敬扶着长须问,“你离家多年,方回到方府就能操持这士族大宴,可是少时上过女学?”
“云开虽未在家中长大,但得父母关切,时常过来看望,”钟昀答,“父亲亦请了女师在家中教学。不过这春日宴确实并非云开一人所能操持,还多亏有父亲、母亲相助。”
“都说这女子无才便是德,老夫可一向不这么认为,”欧阳敬露出满意的神情,“女郎当有这咏絮之才。”
可是这“柳絮”不过是这风花雪月、婉约秀雅的闺阁之物,钟昀觉得这欧阳敬并不像在夸她,而是意指她的能力只该限于闺阁后院之中。
她目光一抬,正与那欧阳博对上了眼,再想到方褚说的那几个字,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但长辈在此,她也不好意思借口离开。
“这位郎君可是欧阳公的爱子,”方佑慈介绍,“如此年轻已任中书侍郎,真是可畏后生啊!”
“相国谬赞,”欧阳博拘礼,“父亲嘱咐过,中书事务,晚生还应多向相国讨教。”
这几人既是讨论政务,钟昀自知作为女眷不可参与,本想告退。
不料欧阳敬却说钟昀既是久不回帝都,应多同人聊聊帝都的风情人文,好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而自己的儿子是个书痴,也是少不出门,怠与人接触。不如借此机会,让这些年轻人好好闲聊一番。
“是啊,每与父亲叙话,说着说着便成了说教,”欧阳博附和道,“云开姑娘,今日方府置景甚是雅致,可愿同我说说,这些你都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钟昀见方佑慈点头,便支撑起着身子同欧阳博一道离去。
虽由何妈妈扶着,欧阳博行为有从未僭越,两人甚至保持着一肩宽的距离。但钟昀总觉得欧阳博靠自己太“近”了一些。
可这为相国之子在言语之间也未有丝毫冒犯,甚至算得上言之有物,是读过不少圣贤书,受过名师指点的。
“姑娘的腿疾,可有瞧过大夫?”
“嗯?”
“啊,是在下冒犯,”欧阳博转身拘礼,“只是在下认识极为名医,在治疗体骨受损上,颇有名望。若姑娘不嫌弃。在下可介绍给姑娘医治。”
钟昀见那欧阳博目光向下,嘴角却笑意难忍,终于意识到这欧阳博不是身体上距离自己太近,而是那总是环视在自己身体,特别是腿脚上的目光。
从二人初见,他的眼神从未离开自己。他不光是盯着自己的脸看,更喜欢打量自己的身体。见自己起身踉跄着行走,他更是露出喜悦,甚至有些兴奋的神色。就像是头饥饿的豺狼,终于寻觅到自己心意的猎物一般,要将它牢牢的锁在视野里,恨不得要立马一口将它吞噬。
“不劳郎君费心,”钟昀试探道,“云开身子康健,刘圣手都说这跛脚只是暂时,不日便会痊愈。”
“哦,原是刘圣手亲自医治过....”
如钟昀所料,欧阳博的目光黯淡下去,仿佛到手的猎物,又从嘴里跑走似的。
此人嗜好诡异,痴恋他人身体残缺。果真如方褚所言一致。
“不过郎君好意,云开心领了。若是有需要,云开自会来寻郎君,可好?”
钟昀并未戳穿欧阳博,她见用午膳的时辰到了,便邀请欧阳博一道前院。
钟昀借鉴先人流觞曲水的雅情,将用膳的席位布置在了府中的流溪周围。果酒与茶饮被至于荷叶之中,配以鲜花做点缀,众人便不光是在品酒,更是在赏春景。
钟昀落座于欧阳博身侧,她并未着急饮宴,而是微撩起衣袖,挑弄着面前的溪水。
春阳绚烂,散落于流水之上,泛起粼粼波光。
“好凉,”钟昀朝着欧阳博莞尔一笑,刚捧起的水又仍从指尖滑落,水珠溅起,带起水面一阵波澜。
此时各世家大族之女齐聚,争奇斗艳,而欧阳博的目光,却再也无法从钟昀的身上挪开。
光若轻纱幕,水若琉璃珠,眼前之人宛若天仙。
“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欧阳博盯着钟昀出神,“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不等欧阳博回神,一阵清脆的笛音传来,示意这春日宴正式开始。
钟昀环顾四周,见方褚、方祾尚在席中,独不见方礼的人影。
都说方礼为人圆滑,颇受各家妇孺欢迎。这种场合,身为长子的他,怎么不见他为自己的父亲招待一下客人?
欧阳博发觉钟昀未注意自己,便拿话将她引过来,“姑娘,那是?”
钟昀答:“那是桐山剑舞女。是我请来为本次宴会助兴的舞姬。”
欧阳博疑惑,“寻常剑舞多以男子演绎,女子娇柔,使这利器,怕是....”
“这边是桐山族人与中原不同之处,”钟昀解释,“桐山以女为尊,母亲是一家之长,女郎担着保卫族人之责。所以桐山族的女郎身形虽小,但神态坚毅,四肢有力,与这利剑也十分相配,不是吗?”
“这,这,”欧阳博语塞,神情之中,尴尬之余还带着些许惊恐,“是在下学识疏漏,确实未曾听说。”
一击鼓点声起,身着银饰蓝衣的桐山女郎与剑起舞。钟昀自知这些山中异族难入中原大家的眼,于是花了不少心思,将中原的舞步之柔与桐山剑舞之刚相融,形成刚柔兼济,阴阳同调之景。
舞中间隙,音调稍降之处,已有人忍不住赞之奇,夸之妙,认为这舞当与那胡旋舞一决高下。
——
未等舞毕,钟昀借更衣之由离席。走至无人回廊的时候,钟昀让何妈妈留在一处等候,自己扶墙而行。
只有她知道,这舞根本不是什么桐山剑舞,而是被她改过了步型身法的飞歌流云剑。
武林之中,各派绝学乃各家机密,八大派的独门秘籍更是江湖人无不向往的法宝,而在这八家之中处于至高之位的,便是萩露山庄的飞歌流云剑法。
江湖之人联手将钟氏满门灭族,定有抢夺这剑法的原有在其中。
而若是有精与武学之人,必定看的出这“桐山剑舞”暗藏着什么。届时,想得到剑法之人,定难安坐于席上。
钟昀假装与宾客饮宴之时,便一直在观察人群。没想到,一随从模样的人果然露出了马脚。
当钟昀一离席,此人便跟在了她后面。
钟昀腿脚不允许她快步,此人追上她是早晚的事情。只不过此人行事谨慎,跟了钟昀一路,直到钟昀走到彻底听不到人声的地方,此人才逼近。
钟昀随手摘下一片叶子,猛然转身将叶子抛出,叶片杀向身后人影之时,身后的房中却传来一身动静,似是女子的低声说话的声音。
那是平日空置的厢房,宴会将将开始,还无人醉酒,也无人向她通报需要使用厢房,为何这厢房会有人?
那跟踪之人见踪迹败露,直径就向钟昀袭来。钟昀连抛三两叶片,划伤了此人露出的肌肤。可府中不能携带兵刃,剑舞中使用的剑不过是未开刃的道具而已,这叶片也根本无法将此人击倒。
于此同时,厢房内动静越来越大,那人本可飞身抓住钟昀,却因为声音分了心,转身便跃入房中去。
钟昀不想此人逃脱,但跛足让她无以追上此人。她立即抽出头上的金簪向此人逃离的方向飞去。金簪破窗而入之时,房内也没了动静。
——
“钟姑娘?”
身后欧阳博的声音传来,使钟昀不由一惊。
狗皮膏药,怎么还粘上我了?
钟昀收拾好情绪,缓缓回头,挤出一个温婉的笑脸,“啊,是博郎呀。云开体弱,受不住这酒气,想出来透个气呢。”
欧阳博嗔怪,“你腿脚不便,怎可一人,也不叫我。”
钟昀抬手捂嘴,装作呕逆不适的样子,“我见郎君观舞入迷,不敢扰了郎君兴致。此宴为父亲所重,郎君可是贵客,若是我邀郎君擅自离席,怕是会被父亲怪罪。郎君,还是赶紧回去吧。”
二人推诿之间,钟昀瞥见那房中有一面窗未关紧,一抹翡绿露了出来。
而同时,房中一人推门而出。
竟是方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