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床上的样子，像一头虚弱的鹿毫无设防。

    天真无邪，纯洁而纯粹，形容少年的溢美之词此时如逐浪之砂，在脑海铺陈开来。

    可是。越是率真的表现却会映照地自己愈发难堪。

    嘴上说不会在乎，心里的疼痛却从未停止过。

    从再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开始，每一次，每一次，见到他的笑容，涌上的窒息感都快要将她淹没。

    你还会推开我吗？

    即使我，这回一直一直只会望着你。

    阿曼达克制地收回了手，将下巴搁在枕边，浅笑道，“感觉怎么样？我还带了处方药，吃了可以让你好受一些。”

    彼得圆圆的棕褐色眼珠看着她，过了好几秒钟，才发出微弱的气声，仿佛怕打破这一刻的静谧氛围。

    “我好多了···”他试着去勾女孩的尾指，在电视上看见情侣做这个动作，他就印在心里想尝试一次。

    对方任由他牵动小指，还轻轻地回应触碰。这给了彼得很大的勇气。

    “我应该说谢谢的，可是好像要谢的地方有很多，我都不知道要怎么说了，哈。”

    男孩咬着下唇，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咕——”彼得的声音被一阵肠鸣声打断了，男孩一下子涨红了脸，目光四处躲闪。

    见状，阿曼达微微一笑，说楼下有鸡汤面，然后就要去帮他端上来，听得彼得赶紧撑起身自己下了楼。开玩笑，要是还让女孩为自己做事，那么自己明天就不用去上学了。

    二人磕磕绊绊地来到厨房，女孩揭开盖子，鸡汤鲜美的香气扑鼻而来。彼得用叉子卷了一些面条，呼呼地吹了几口气，然后放进嘴里。

    “······”

    阿曼达双手抵在唇边，看着彼得一口一口地慢慢吃掉碗里的面条。

    踌躇了一会儿，女孩把梅姨打电话的事告诉了面前的男孩，然后拿出了路上买的感冒药，“现在已经很晚了，我得回去了。”她背上白色牛皮包，几步走到玄关，“饭后吃两片，会有帮助的，明天见——”

    “我送你···”彼得来不及起身，大门就被顺手带上了，“···再见。”他摸了摸鼻子，环视了空荡荡的室内，继续低头吃面。

    在两栋独立屋之间的距离很短，阿曼达急匆匆地向家里走，借着街灯，可以看见在门廊前有一个高挑的长发女人在等着她。

    是菲利希亚，她的左手用三角巾吊着，右手叉腰，表情揶揄。

    阿曼达掏出钥匙打开门，二人一前一后来到了她三楼的房间。在入住的第一天，菲利希亚就把房子里面安装的摄像头告诉了她，之后为了打掩护，菲利希亚晚上一般都会把她送回卧室再走。

    “那个男孩子和你和好了？”黑发女孩靠在门板上问道，阿曼达坐在床沿捂着额头，心里早就缠了千丝乱麻。

    前世的彼得就像一根刺，牢牢地钉死在线团的中心。

    “我需要你的帮助，菲利希亚。”女孩看着窗户那边邻家男孩的房间，灰蓝色的眼睛闭上了，又睁开。

    “请帮我预约一位心理医生。”

    请求非常突然，菲利希亚皱了眉头，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在第二天的下午，护送她去舞蹈学校的路上，黑发的女郎拿了一份巴掌大小的名单给她。说想要不被亚历克斯发觉，就只能离开纽约，在别的城市联络医师，如有必要甚至要前往另一个州。

    阿曼达道了谢，仔细看名单上的名字，“那我应该想什么借口才好？”“随便你，旅游散心，看演唱会，购物······”菲利希亚觉得这不是大问题。

    “嗯···”阿曼达把所有她曾经听说过的医师剔除，留在名单上的，只剩下哥谭综合医院的主治医师和大都会的金凯利私人医院的医生了。亚历克斯在大都会和当地名流有生意往来，其中有一些和自己见过面，而哥谭因为还没有拓展业务，她在那里遇见熟人的概率更小。

    “去哥谭······这个周末就去，我不能预约，和医生见面了再谈吧。”

    阿曼达把哥谭医院的医生圈了出来，拜托菲利希亚帮忙订机票，黑发女郎拿回名单，等阿曼达走进教室，和自己挥手告别了，才转身离开。

    阿曼达在更衣室里，把短袜带和大袜一一拉紧，她伸手去取足尖鞋，一道哼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阿曼达，”吉赛尔靠在储物柜边上，撇着嘴看着她，“刚才送你来的人是谁？”

    阿曼达心里有点疑惑，面上微笑道，“是我的表姐，平时有空会送我来教室。”

    “······”吉赛尔沉默了几秒钟，“当时你找舞伴的时候会选择我，是因为我和你的表姐长得相像对吗？”

    女孩的绿眼睛纠结地望着她，阿曼达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该说是的吗？当初会和吉赛尔搭档也确实是看她和菲利希亚气质相似，让人安心。可是要是这么说，吉赛尔会不高兴的罢。

    在阿曼达思考的间隙，气氛逐渐变得尴尬。

    “吉赛尔，你的舞蹈实力才是我搭档的原因，即使有人长得和我的亲戚一模一样，没有实力，也不会在考虑范围的。何况······在一起练习了这么久，我们已经成为朋友了，外貌早已不重要。”

    阿曼达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意什么，只能把自己的心声说出来。而听完这一番话，吉赛尔的眉头舒展了，走过来攀住了她的肩膀，“抱歉，我现在在经期，有点敏感。”

    女孩对她吐了吐舌，见吉赛尔情绪稳定，阿曼达任由对方挂在自己身上，继续去缠足尖鞋的绑带。舞蹈课上，吉赛尔在练习的时候发挥一如往常，见此阿曼达相信了女孩的话，很快就将刚才的插曲忘在脑后，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舞蹈中。

    时间一转眼就来到了周末，在阿曼达的撒娇攻势之下，亚历克斯只能投降让菲利希亚和她一起去哥谭市玩两天。

    订的是中午的航班，2个小时就能到目的地。

    透过飞机的舷窗观察，阳光下的哥谭市像一片不规则的灰迹，远郊矗立的黑色烟囱飘散着白雾，带来了二十世纪初的工业感，硬朗别致的高楼大厦，之中最吸引眼球的是韦恩大楼上闪亮刺眼的“W”；而在阳光照不到暗影，是灰败萧条的居民聚集区。

    阿曼达感觉她记忆里的哥谭市，和现在并无差别，和它的守护者一样，八年前就是这么阴郁而固执。

    因为是短途旅行，阿曼达和菲利希亚没有带什么行李，二人下了飞机直奔酒店，办理入住之后，就悄悄摸摸地前往哥谭综合医院。为了减少他人的注目，二人均衣着朴素，菲利希亚盘了发髻，阿曼达戴粗黑框眼镜辫麻花辫，看上去就是两个刚进城的土气大学生。

    “好了，迈尔斯医生的诊室在三楼···”

    用菲利希亚弄来的假身份预约了一次心理咨询，钱给的足够，医生特意空出时间来给她看诊，她们乘坐电梯来到第三层，奇怪的是这一层几乎没有病人，在光亮可鉴的大理石地板上，二人的高跟鞋的触地声回荡，空旷的回廊里也没有护士，若不是身边还有菲利希亚陪伴，阿曼达恐怕早已被自己的脑补吓得腿软。

    “菲利希亚，怎，怎么回事？”空无一人的医院回廊绝对能在她的惊吓清单排到前三位。

    阿曼达抓着黑发女孩的胳膊，别别扭扭地向前挪动，这一层是骨科和心理诊疗，在她们快要走到迈尔斯医生的病室的时候，旁边的一扇门突然就开了，一个挺拔的高个男人走了出来。

    黑发，蓝眼，左手用固定带吊在脖子上，他和身后的医生说着话，余光看到了这边的黑发女人，眉头一挑，低沉磁性的声音道出了不满：“我记得这层楼已经被我包下来了？离四点钟还早一个小时，这里出现了一位素未谋面的女士······哦，看来是两位。”

    在开门的瞬间，阿曼达一个激灵就躲到了菲利希亚身后，听到似曾相识的男声，她的心里咯噔一下，居然在这里碰见了最不想遇见的人。

    布鲁斯•韦恩拖着腔调，像真正的纨绔少爷一样扬言要医院为这失误付出代价，骨科的医生急忙解释，菲利希亚瞄了一眼高大英俊的哥谭王子，便拽着阿曼达径直走向前方的病室。

    “你认识他？看起来他并没有认出你的身份。”

    阿曼达非常感谢当初决定变装的自己。

    在咨询室里，迈尔斯医生接待了她们，棕发的女医生翻了一下病历簿，“你们谁是克里斯蒂娜？”

    “我是。”阿曼达走到躺椅边上躺下，努力放松自己，菲利希亚在外面帮忙守门，应该不会有什么纰漏了。

    她摘下黑框眼镜，灰蓝色的眼珠放空，看着白色的天花板。

    女医生温和的嗓音就在耳旁缓缓地问她，“克里斯蒂娜，我已经在邮件里看过你的情况，不过我还是想听你说说，为什么来这里？”

    “我······有一些问题。”阿曼达张了张嘴，过滤掉超自然的部分，小心地挤牙膏似的说道，“我无法忘记前男友的样子，他曾经······”

    背叛了我。

    “···在一起合租的房子前面亲了他的高中同学。当时我们还没分手，这让我觉得很难过，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

    细致柔和的女声，平静地追问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愧疚···”

    阿曼达的胃部传来沉重感。

    “刚开始会频繁得和他接触，只是为了他和那个人相似的脸，他被我当成了另一段感情的替代品。”

    “说到底，我没资格责备他。其实我才是先变心的那一个，会是那样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

    说着说着，眼前天花板的吊灯慢慢晕染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