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野妈妈手心捧着一杯热水,转头望着窗户,有些儿神伤。她说:“我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医生说我现在已经有很多并发症了,下个月可能就床都起不来了。我寻思不治了,省点钱。”说完便叹了口气。
“阿姨......”陈念欲言又止。
北野妈妈喝了一口水,把水放下,握紧了陈念的手。“我在乡下的疗养院租了半年,等我哪天不行了,他们会有人给我料理后事的。剩下的钱啊、房啊什么的,我也带不走,先转到你名下......我今天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陈念很惊讶:“阿......阿姨......”
“北野在里面了,我看到是活不到她出来那天了”,北野妈妈说着,眼看又要落下泪来,“你作为北野女朋友,一样的,一样的......”北野妈妈的手握得更紧了。
“可......可是......”
“北野出来后,等你俩要结婚了,不还是得出彩礼给你吗”北野妈妈摸了摸陈念的头发。
“但......但是......”陈念没想到北野妈妈这样信任自己。
“实在不行你就当做先替北野保管一段时间吧。”
陈念无话可说了,只能答应下来了。
北野妈妈指了指门边的一根挂衣架,有一个黑色皮包挂在上面,让陈念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
里面有一封文件,用透明的封皮包着。
“这是转让协议,前几天我托律师写的,我已经签好字了。”北野妈妈说道。
北野的妈妈签协议的时候,会怀有一种怎样的心情呢?陈念不禁思忖。
陈念大致浏览了一遍协议,有一份房产。房产便是那一栋工厂废弃楼,北野的家。
“明天我们就去把这些手续办完吧,银行里我还有一点钱存着,也省的总挂念这点身后事。”
“有......有空。”陈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转让仍然有些恍惚,更多的是对北野妈妈生命将息的遗憾,不禁也紧握起北野妈妈的手来。
“给你的彩礼,希望你不会嫌少......”北野妈妈自嘲似的说着,陈念的脸瞬间变得像夕阳的红晕,不知道接什么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北野妈妈的脸。
那是怎样一张憔悴的脸啊,两个眼窝瘦的陷进去,颧骨高高顶起,唇上血色淡而干裂。
二人后来聊起了北野小时候的事情,气氛还算轻松愉快,陈念对北野有了更深的认识,也体会到的了北野的顽强生命力。陈念也说了一些自己家的情况。
“你也是个不容易的孩子。”北野的妈妈伸手摸了摸陈念的脸。眼前这个女孩,也是只有妈妈,靠妈妈撑起一个家,不由得怜惜起来。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
“你要是不介意医院的饭菜,能留下来陪我吃个晚饭吗?”北野妈妈问道。
陈念点点头。
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天已经完全黑了。
“陈念,你先回家吧,你一个太晚了不安全,我们明天再见吧。我送送你吧。”北野妈妈说着就掀开被子想要下床。
陈念连忙阻止,“不用不用”,等北野妈妈再躺下,陈念帮她整好被子,便拿好自己的东西,走到了门口。
北野妈妈目送陈念到门口,陈念要关门的时候,停了下来,转身说了声:“早点休息吧,妈妈。”
这句话没有结巴。
门关上了,北野的妈妈心里一阵感动,情绪波涛汹涌,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来。枕套又湿了。
陈念站在门口,脸和耳朵都涨红,同时又鼻子酸酸的,眼眶红红的。陈念用手擦了擦眼泪,远去了。
“今天自己多了一个家人”,两个人都这样想。
太阳又升起来了,曦岛镇的早晨又在街道的熙熙攘攘的市井中开始了,暮夏早上的阳光照在连色山头,点亮了一方苍绿的林海。
陈念9点钟准时出现在了约定的银行门口。此时银行刚上班,一位胸前别着“大堂经理”工作牌的女人打开了大门,看见了陈念在门口站着。
“女士,您是要办理什么业务呢?”
陈念摆了摆手:“我......我在等人.....”
“好的。”大堂经理走了。
不一会儿,一个女人从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了,穿着一席金线刺绣的银色绸缎旗袍,脸上的淡妆已经遮不太住皱纹了,头发盘着,浓厚的口红也不太增添得出气色了,脖子已经显得比较老态了,筋脉分明。
北野的妈妈发现了陈念,笑着说:“让你久等了。”
“没...没有,我也是刚......到”,陈念回答道,“我扶着您点吧。”说完便上前去搀着。
二人走近,大堂经理迎了上来,问到:“二位是要办理什么业务吗?”
“我把我的钱转到她的卡上”,北野妈妈说。
“好,柜员还没出来我去叫叫”,大堂经理说。
柜员出来上班了。
“您这张卡里有二十七万八千二百三十三块,请问要转多少?”
“全部转过去。”北野妈妈回答道。
在办手续的过程中,柜员好奇了一句:“这是你女儿吗,看样子读高中了吧?”
北野的妈妈笑道:“这是我没过门儿媳妇。”
说完北野妈妈的脸色都更红润些了。
柜员也说道:“阿姨你儿子还真有福,娶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媳妇。”
陈念脸害羞得通红,低着头一言不发。北野母亲把自己几乎所有存款放在了她这里,仿佛寄托着某种意义,是生命吗,是期望吗,还是什么呢。这一串数字像是一颗沉甸甸的大铅球,陈念带在了身上,朝着未来继续走下去。
陈念手机上来银行的短信了,钱已经到了她的银行卡里。
下一个地方是公证处,北野妈妈要把那栋工厂楼过户到她名下。公证处离银行不远,二人打算步行前往。
陈搀扶着北野妈妈慢慢走着,北野妈妈说起了那栋楼的来历。
那栋工厂楼,原本是员工宿舍,原本所属北野爸爸的工厂,工厂是个小厂,后来工厂资金链断裂快要倒闭了,员工的工资也发不下来。后来,工厂老板提出把厂区的地折算成员工工资,北野爸爸便要了这一栋废弃的工厂楼。
北野爸爸的兄弟姐妹向来不喜欢北野的妈妈,认为北野的爸爸娶了一个窑子里的女人,特别丢脸。北野的爸爸去世后,他们想要分走这栋楼,来家里闹了,北野的妈妈听了洗脚城老板的建议,赶紧补了手续办了个不动产权证。又报了警,调解了一下,那些亲戚不会打这个房产的念头了,但是来往也从此断了。
不知不觉走到公证处了,办了各种手续,又走了一两个地方,新的不动产权证下来了,北野不在,上面只有陈念一个人的名字。
“阿......阿姨?”陈念小心翼翼的把证放进自己的手提包里。
“怎么了?”北野妈妈回应道。
“你真的......真的放心我吗?”陈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问出这句话。
“当然,你是个好孩子,是我的儿媳妇。”北野妈妈打趣道。
陈念心里一阵感动,被人信任的感觉是如此充满幸福感。
“不过.....”北野妈妈停下了脚步。
陈念也随着停了下来。
北野妈妈回过头,笑了笑:“我更喜欢你叫我‘妈妈’。”
出了单位的大门,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空气被炙烤得翻起了热浪,在陈念心里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