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七月的热浪拍碎在玻璃上。平静的社区突然爆发一声尖利的吼叫——

    “你要干什么！”

    余安一只脚踩在窗沿，一只脚已悬在窗外。她面无表情的回过头，说道：

    “我不想考公。”

    “安安，你先下来，有什么话跟妈妈好好说！”余母声线颤抖，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也不想相亲。”

    “你先给我下来！”余父扶着余母，手都在发抖。

    “更不想成家。”

    “你——啊啊啊啊——！！！！”

    余安没等他们把话说完，转身一跃而下，脸上没有一丝犹豫和害怕。

    “安安——！！！”

    “嘶——痛。”余安盘腿坐在精致的布艺沙发上，碘伏棉球擦过嘴角时痛的倒吸冷气。

    “你还知道痛啊！”眼前的人嘴上责怪不停，动作却越发放轻，骂声里带着潮湿的鼻音：“说跳楼就跳楼，你个白眼狼！”

    “我家在二楼，窗外是厚厚的草坪，”余安用拇指抹去挂在她睫毛上的泪珠，“不会死的。”

    唐晓眉头紧皱，啪的一下关上医药箱，看着眼前可怜巴巴、脸上腿上都擦破了的像小流浪狗似的余安，她又心疼又生气。

    “再怎么着也不能跳楼，多危险啊！”

    “不跳才会死吧。”余安摆弄着医药箱上的小猫挂坠，指尖穿过小猫柔软的毛发，漫不经心的说道。

    唐晓哑口无言，只能一头倒在沙发上，叹气说道：“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一直跟他们闹别扭吗？”

    “……不知道，”余安趴在唐晓肩上，闷闷的说：“我想自己找工作看看。”

    “你自己？！”唐晓惊讶的捧着余安的脸，末了又咕哝道：“确实得长大了……”

    “嗡嗡嗡——”

    手机在茶几上震动。唐晓看了眼来电显示，又瞥了眼伤痕累累的余安，走到阳台压低声音："喂伯母……她没事……"

    余安靠在沙发上，透过落地窗望着灰蒙蒙的都市，就像她空荡荡的胸腔。

    三小时前——

    余安拍完毕业照就马上回家了，一进家门就被拉到沙发上。父母两人一左一右坐在她身旁，话语如同编织好的铁笼。

    “安安呐，毕业以后有什么想法吗？”

    “我想找工作……”

    “嗐，我就说了当初就不该选什么法语专业！有什么出路！”

    “我想进外企……”

    “不过没关系啊，我跟你妈妈找好关系了，你先在你周叔叔那工作两年……”

    “我想当翻译……”

    “考进去以后啊，我们给你物色个好男人，不过结婚以后要尽快生孩子……”

    他们自顾自的讨论的热火朝天，全然没有注意余安起身向阳台走去。

    一拉开窗户，七月的热流就洪水般的涌了进来，像要把余安溺毙在那个炎热的上午。

    可是她却迎着热风，终于放松下来一般呼出一口气，接着抬脚爬了上去。

    他们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热流吸引注意，皱着眉望过去时，只看见余安漠然的看着楼下。

    “安安——！”

    “安安——！”唐晓叫了好几声，“你在想什么呢。”

    余安回过神，垂下头喃喃道：“没什么……”

    唐晓欲言又止：“伯父伯母让我帮忙劝劝你。他们还转了一笔钱给我，说是你不收。”

    “……你拿着吧，就当是房租。”余安没什么情绪的说道。

    “嘿！你再敢说这种话！”唐晓弯下腰朝余安脑袋上弹了一下。随即靠在沙发上，撑着脸摆弄余安的头发，轻声说道：“你要现在不想收，我就先帮你存着，你有需要了找我要。”

    “好。”余安面向唐晓，发丝在沙发上静电蔓延，“谢谢你，阿晓。”

    唐晓深深地看着余安，她一言不发的伸出双臂，抱紧了余安。洗发水的栀子香突然笼罩下来，余安僵直的身体慢慢软化。

    转眼间，一个月已经过去。晨光透过纱帘时，余安正浏览第26家外企的招聘页面，拒绝信堆在邮箱里，像一摞摞墓志铭。

    唐晓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就慢慢移到桌前，拿起热牛奶一饮而尽。

    余安靠在沙发上，腿上搁着笔记本电脑。她浸在早晨的阳光里，向唐晓发出第一声问好——

    “Bonjour,Mademoiselle.”

    “笨猪笨猪。”

    唐晓喝完牛奶后，又小碎步移到沙发旁，重重倒在余安怀里，发出早晨的第一声哀鸣：“啊啊啊————”

    “要不要我陪你练练？”余安顺着唐晓的头发、抚过她眼下的青黑，轻声说道。

    “不用！经过一晚上的努力，我非常有信心！”唐晓坐起身，自信的举手高呼。

    唐晓是刚出道的十八线演员，在高中时，余安就认为她很有当演员的天赋。目前正在与一线大明星合作出演一部电视剧，虽然是配角，但她也干劲儿满满。

    今天下午就要进组拍戏，为此她又练了整晚的台词，生怕自己发挥失常。

    不过好在剧组离家不远，她还是能每天回来陪陪余安。

    “快去刷牙吧，早餐在桌上。”

    “好勒，宝贝爱你！”唐晓屁颠屁颠的跑过去。

    余安皱着眉头在电脑上划拉，屏幕映出自己模糊的倒影——法语专八证书在抽屉积灰，简历上"实习经历"那栏空白得刺眼。

    唐晓边吃三明治边问：“还没消息吗？”

    “嗯。”余安关上电脑，把头埋在膝盖上闷闷说道：“你吃完就去睡会儿吧，免得下午精神不好。”

    唐晓对她的专业不熟悉，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只得应声道：“好、好的。”

    唐晓走后，整个下午，余安都在纠结到底该怎么办——她已经唐晓这待了一个月了，当初信誓旦旦说要自己找工作，却什么也没找到。

    她在家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唉声叹气，一会儿又昂首挺胸。

    “要回去和爸爸妈妈认错吗？还是先随便找个工作应付应付……该找什么呢？”

    “服务员？可我手脚不利索……”

    “出租车司机？可我不会开车……”

    “客服？可我说话……”

    “助理助理！”唐晓突然开门闯了进来，吓了余安一跳。

    “什么？”

    她风风火火的走近，一脸喜色的抓着余安的肩膀：“你猜怎么着？我们剧组男主这段时间正缺一个助理，我请他先帮我留一个位子了！”

    她拉着余安坐下，火速灌了口水，继续说道：“这个男主就是之前爆火的演员林轩！超级帅的那个！”

    “是吗……”余安完全没印象。

    “算了，反正你也不知道。关键是——他现在缺助理！而且我帮你问了——待遇特别丰厚！”唐晓激动的说道，开心的像是自己找了个工作似的，“怎么样？考虑考虑？”

    “好啊。”余安答应道。

    “诶你考虑下嘛，虽然不是你专业相关……”唐晓忽的愣住了，“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好。”

    “？？！！”唐晓没想到这么顺利，夸张把嘴巴张成O字形，末了一把抱上去欢呼道：“好耶，以后我们可以一起上下班了！”

    唐晓的发丝垂落蹭着她脸颊，余安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只是默默的回抱着唐晓。

    第二天，余安就和唐晓一起出发去剧组。

    这不是余安第一次来到剧组，之前唐晓演戏时，她经常会去探班。只是这个剧组比之前那些都大多了，而且看起来也更专业、更忙碌。

    唐晓拉着余安走来走去，余安跟着唐晓走来走去。

    终于，唐晓看到了一个人，快步走了过去，招手道：“林轩哥！”

    只见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转过身，注意到她们后，微笑着朝这边走来。

    “待会儿叫老师。”唐晓悄声对她说。

    林轩站定，定制的西装泛起丝绸般的光泽，鳄鱼皮皮鞋擦的程亮，刚打的发蜡掉下来几根头发坠在前额，显得更加慵懒随意。

    “林轩哥，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朋友余安，”唐晓介绍道，“她做事可认真、可仔细了！”

    “老师好，我叫余安。”余安鞠躬道。

    “你好，我叫林轩。不用叫老师，直接叫我轩哥就好。”林轩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着余安，目光从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到刚及肩的发梢，再到那双淡漠的双眼。

    “好的，轩哥。”

    林轩嘴角微妙地抽搐——余安不像其他来应聘助理的人，这位新助理既没脸红也没结巴，淡漠的眼神像在跟机器人说话一样。

    “……那从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工作吧。”林轩对她温柔的笑道。

    “好的，以后请多多关照。”余安又准备鞠躬，却被林轩抬手拦住。

    “不用这么客气。”林轩轻声说道。

    余安一愣，随即又脱口而出：谢谢。”

    林轩扑哧一笑，用仿佛装着星星的眼睛看着她：“你真可爱。”

    “是吗？”

    “……嗯？”

    空气凝固了。

    林轩第一次见这种反应——既不是开心的道谢，也不是害羞的求证“真的吗？”，而是一脸认真、毫无情绪的反问“是吗？”，倒让他不知该怎么回应。

    余安下意识反问，唐晓在背后猛戳她腰窝，随即发觉不合适，又马上道谢：“谢谢。”

    “哦……没事。”

    “？？？！！！林轩你在说什么？！”林轩表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容，内心在嘶吼着：“这么会这样？？她为什么这么冷漠？！我没有魅力了吗？？！”

    “那我先带余安去逛逛，待会儿给你送来哈。”唐晓拽着余安逃离现场。

    “好的。”——得体的笑容。

    唐晓和余安走后，留下林轩独自在风中凌乱。

    唐晓带余安漫无目的的闲逛，她看着余安的脸色，好奇问道：“怎么样？”

    “什么？”

    “林轩啊，”她悄声说道，“他那种的你都没感觉？心跳加速没？脸红了没？”

    余安不知道她该有什么感觉，她低下头试图听清心脏跳的有多快，又为什么会跳的这么快。

    "不知道。"她轻声回答。就像不知道为何要跳窗，为何拒绝父母安排，为何会来到这里，“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