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难得看见一两颗星星，北方正式入冬后就大面积供暖一定程度上加重了雾霾，更难瞥见半点星光，好在繁华的都市中最不缺人造光源。

    舒灿套上蓝马甲，骑着小电驴急急忙忙的赶到T Club，一把刹车差点擦到站在马路牙子上的大哥，大哥正准备骂骂咧咧，看见摘下口罩后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别说发火了，连说话都轻声细语了几分。

    “不好意思啊大哥，你没事吧？”舒灿边道歉边上不动声色的上下扫视了几圈，看人没什么问题才放心的交涉。

    “嗐！”大哥爽快的一摆手，还给挪了个位置，“我没事儿，生活难免小摩擦，放心。”

    舒灿连忙感谢的把车支好，跟大哥蹲一起好歹把气儿喘匀了。

    时间还早，大老板们还没离开谈判桌，俱乐部门口聚集的代驾越来越多，大家看到熟人都三三两两的扎堆聊天。

    于是大哥也试图搭话缓解这接单前的无聊。

    “妹子，之前没在这一带见过你啊，你做这行多长时间了？”一开口就很符合中年人的搭话套路。

    舒灿微笑道：“我做代驾已经两三年了，这块确实没来过。”车主要去的地方基本离学校都很远，即便能赚到更多也很不方便，她偶然才会来来一次。

    看着小姑娘养的白皙透亮的皮肤，大哥吃了一惊：“你这脸，看不出来啊！哪像是天天熬夜的人。”

    舒灿不好意思道：“我兼职的，不是天天都会在外面跑，所以才看着还好吧。”

    “谦虚了，”大哥扯了扯自己暗沉蜡黄毛孔粗大的脸颊肉，满眼羡慕，“你平时都用啥牌子的护肤品啊？”

    舒灿震惊，她虽然没有言语，但是表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大哥也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赶紧摆手解释：“别误会啊妹子，我是买点给我老婆寄回去，她一个人在老家拉扯两个孩子辛苦，昨天跟她视频人又瘦了，还黑了。我跟你说啊我老婆年轻的时候可爱美了，不过这怪不了她，十里八乡一枝花，年轻的时候比你还漂亮嘞，也就跟了我后，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唉！”

    舒灿忍不住笑了，她听到了一种夹杂着无奈心酸的平凡幸福。

    “我就用个普通的水乳，只有保湿功能，不能美白提亮的，不过我朋友用过几种还不错的，”舒灿回忆着阮斯水她们推荐过的几款护肤品，把品牌、产品名和功能都告诉了大哥，也告知了大概价格，大哥很认真的用手机一一记录了。

    她看大哥衣着朴素，羽绒服的袖口都磨发白也还在穿，开口提醒道：“虽然可能小灯泡的效果好,但价格也是最贵的。”

    大哥爽气的一摆手，收起手机道：“这点钱没事，我老婆开心就行，就是不能让她知道了，不然她要心疼嘞！”

    舒灿又调侃了大哥两句，自然的岔开话题问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大哥，你经常在这边接单吗？”

    “对啊！”大哥毫不吝惜的传授经验，“我跟你讲啊，这个地方虽然离长安大街有点距离，但是进出这个俱乐部的老板都是这个！”

    大哥压低了声音并且竖起了两个大拇指。

    “他们都住在西山那一块，路程远，费用高，有时候雇主还会给小费或者随手送点什么，跑一趟胜过你在别的地方跑好几趟呢。”

    舒灿摆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这样啊，那这个人大哥你见过吗？”

    她拿出手机点进相册里，放大了一张素描画，是她自己画的裴晏许的侧面速写。

    大哥拿过手机皱着眉头端详了好一会儿，然后豁然开朗道：“没见过啊，妹子，你原来是来找人的啊？”

    舒灿对大哥的表现哭笑不得，抿起嘴唇拿过自己的手机，“是啊，来找前男友复合的，蹲了好几个他平常出没的点了也没逮着人。”

    大哥震惊地瞪大了瞳孔，他看看舒灿，又看看T-Club低调的门头，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舒灿坦然一笑，她根本不在乎眼前这个陌生人怎么想她的。一个跑代驾兼职的大学生，却说前男朋经常出没这种高级俱乐部，无外乎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

    而出乎意料的大哥却低声说：“妹子，这话你可别大声讲，也别到处问，我俩加个超信，反正我经常在这一带跑，要是看到了我就给你发超信。”

    舒灿微微一愣，随后打开了超信扫一扫，“好啊，那谢谢大哥了。”

    两人加了超信，舒灿把那张速写发给了大哥后俱乐部门口终于走出了一批人。

    裴晏许那张脸在人群中实在是惹眼，舒灿一抬头就看见了他。

    他今天戴了副眼镜，细细的黑丝镜框压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耳边的碎发勾勒出流畅的下颌骨轮廓，在门口灯光的映照下原本健康的肤色竟隐隐透白。熨帖的高定西装勾勒出他修长挺拔的身形，远远看着倒是少了几分冷淡。

    眼看许惊春自然的挡开了酒劲儿上头还想拉着继续聊的合作对象，就知道他们已经打算各回各家了。

    舒灿和大哥话别了两句，赶紧拉上口罩蹬开小电驴冲了过去，直接拦路问道：“各位老板们，需要代驾吗？”

    众人动作一顿，许惊春狐疑的打量着眼前女孩，那一双露在口罩外的含笑的眼睛和这清亮的嗓音真是越咂摸越熟悉。

    裴晏许没有说话，整理袖口的手却一顿，随后不自然的放下，舒灿刚开口，他就听出眼前人是谁了。

    那种耳廓上有小虫子爬过的感觉又来了。

    许惊春认出了眼前的小姑娘是谁，下意识的看向自家老板，等着他下“逐客令”。

    合作公司的老板看裴晏许不动，许惊春也不动，他眼观鼻，鼻观心的默不作声。跟在他们身后的几位双方公司的项目负责人看大领导们都没发话，更是不做显眼包，大家都你看我我看你，气氛一时僵住了。

    舒灿也不尴尬，她继续积极争取：“最近路上查得严哦，这位老板，他们不要，您要一个呗！”

    她这次直接冲着裴晏许询问，目标已经锁定的十分明显，在场的人精隐隐猜到这位代驾小姐的真实意图了。

    华晟的人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他们犹记得上次去飞达开会，企图引起裴董注意的飞达的运营小许，最后被裴董的毒舌损的欲哭无泪的模样。而宝杉作为华晟的日常对家，偶尔的合作伙伴，还不太了解这位裴董的为人，一副状况之外的样子，只有两三个对舒灿的行为发出不屑的轻哼。

    今天跟裴晏许吃饭的是宝杉投资的执行董事徐睿，双方公司在争江城的度假村项目，但无论以宝杉还是华晟目前的公司体量，谁也没法单独吃下这个项目。但是做投资的谁不知道华晟的董事长是万堃太子爷，于是权衡利弊之下，宝杉那边主动做出让步，由徐睿出面约见裴晏许，商谈合作。

    徐睿的妻子刘敏跟裴家有打着好几道弯的关系，逢年过节的时候他也跟裴晏许说过话，算半个长辈，好在裴晏许给他这个面子，结果也是宾主尽欢。

    从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中，徐睿以他的经验确定裴晏许不是那种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富二代，毕竟现有万堃那么大的企业等着他继承，偏偏他出乎意料的自立门户创办了华晟，还越做越好。媒体对他的评价是冷静，睿智，目标明确，手段狠辣，也从来没有花边新闻，绝不可能是会被这种把目的写在身上，伎俩拙劣的女人勾上的人。

    然而，在他笃信裴晏许会拒绝时，对方沉默片刻后对许惊春说：“惊春，你也喝了点酒，别送我了，就跟小吴他们好好再陪陪徐总，我先走了。”

    被迫喝酒的许惊春难得的狠狠震惊了一把，虽然才见过两三面，但他总感觉裴董一碰上这个叫舒灿的小姑娘，都会不自觉的做出一点让步。

    然而他面上却是自然的应承下自家老板给的设定，拿出车钥匙递过去问道：“好，那我明天去星河公馆接您？”

    “嗯。”裴晏许接过钥匙转头对徐睿伸出手，挂上了一张完美的假笑面具，“徐叔，笑笑来接我了，只能先回去了。”

    舒灿心领神会，配合的拉下口罩摆出一个大大笑容，灿烂得不得了道：“晏许哥，原来你已经认出我啦！”

    徐睿一边握手一边惊诧的问：“这位是？”

    裴晏许扫了舒灿一眼，不着痕迹的收回手介绍，“笑笑在国外认识的朋友，”又朝舒灿问：“笑笑呢？”

    舒灿听裴晏许的语气熟稔的彷佛彼此认识了好久，眨巴眨巴眼睛，然后果断的顺竿爬，得寸进尺的跳到他身边亲昵的抱住了他的胳膊，娇声娇气的说：“笑予姐在车上等呢，晚上降温了她怕冷的，就没让她下来。”

    裴晏许斜睨着她，在不知道谁的轻微抽气声中点了点头，“徐叔，我们先走了。”

    徐睿瞄了一眼裴晏许安安静静的座驾，心照不宣的笑道：“行，知道你们年轻人不爱跟我们这些中年大叔混在一起，既然笑予来接你了就快去吧，下次徐叔请你们兄妹俩一起吃个饭。”

    裴笑予如果真在车上，以她被裴家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的做派，明知道裴晏许今天是来见长辈的，不可能不会会下车打招呼。

    徐睿看着两人贴在一起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许惊春突然挡在他面前笑道：“徐总，我们走吧，您坐我的车，我开车很稳的。”

    “好啊，正好我还想跟马经理聊聊度假村的细节。”徐睿收回视线，朝华晟的几位项目负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几人走向了停车场的另一边。

    而隔绝众人的视线走到车背面后，裴晏许毫不留情地甩开舒灿的手，冷冷的盯着她。

    舒灿努力的睁大双眼，企图让自己显得清纯无辜，“晏许哥，好巧啊。”

    “眼珠子要掉了。”裴晏许后退一步，声音中透着浓浓的防备，“你跟踪我？”

    舒灿笑了，“我有这能耐么？”她拉了拉身上的马甲，拿出手机打开屏幕给他看准备接单的后台，表明自己真的只是做代驾刚好代到他了而已。

    裴晏许沉默片刻，把车钥匙随手扔给她，“车载导航记录的第一个目的地，去那里。”

    “好嘞老板！”舒灿以一个有点滑稽的姿势勉强接住钥匙，立刻摁开车锁给裴晏许开门，伸手替他挡着车顶看他坐好后才关上车门去把自己的折叠小电驴推来放进后备箱。

    关门的时候她多看了一眼两道车尾灯夹着的保时捷的车标，心下总觉得这车有点眼熟。

    她没太在意，却在绕到驾驶室拉开车门的时候福至心灵。舒灿缓缓松开门把，悄悄走到车前，接着车灯瞄了一眼牌照，看到京A后面跟着一串熟悉的数字时顿觉眼前一黑。

    舒灿抬眸，透过车前窗看向正在闭目养神的裴晏许，心想居然真的就这么巧，她傻乎乎的把自己送到了苦主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