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

    “多大的人了,还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小熊。”沈则行看着宋朝晖交出来的手机,笑道。

    还没等宋朝晖说什么,站在他们身侧的狱警低声同沈则行说了几句,好像是在提醒时间。

    他们所在的这个简陋房间是A市第一监狱的接待所。

    宋朝远说,这已经是周旋下来最好的结果了,他说这话时眼神和冰碴子一样发冷,难得被人逼出咬牙切齿的感觉。

    宋朝远很少在对弈中处在下风。

    怎么,我们家是要倒台了吗?宋朝晖盯着茶桌上被他自己摔烂的旧手机,问。

    那倒没有,只要我活着,就永远不会有这一天。不过片刻,宋朝远又恢复了往常运筹帷幄的口吻,对宋朝晖说。

    他想起什么,把宋朝晖让他捎回来的新手机递过去后,又道,顾洄之惹出的事情太过火,这是最保险的方法。

    不能缓刑吗?宋朝晖拆开手机的包装盒,嘟嘟囔囔地问。

    你以为这是什么小事情吗?宋朝远不轻不重地给他弟一个脑瓜子,他这个举动使宋朝晖手上的小熊手机壳从手中跌落,掉到地上。

    哥,你说这么大的事情,连你处理起来都感到棘手,他会怎么善后呢?

    宋朝晖望着被宋朝远蹂躏的小熊公仔,轻轻地问道。

    远走高飞。

    饶是宋朝远这样通天的手段,宋家这样无所不能的人脉,宋朝晖身上还是得背上一个案底,才能勉强把事情揭过去。

    仅管司法程序有时候会成为富人的游戏,但这毕竟不是钱即法律的一个社会。

    如果事情再迟一点被发现,带着宋朝晖离开这片土地,将是唯一的方法。

    顾洄之能保下宋朝晖的方法,只有这一个。

    到了那一步,宋朝远也只能这么做。

    顾洄之对此应该是乐见其成,或者说,这才是他的目的。

    他?你以为谁都像你哥一样费尽心思捞你吗?

    怎么处理?就这样。宋朝远手指比成手枪,抵在太阳穴上,嘴巴模拟出砰的一声。

    他做完这个动作后,俯下身捡起手机壳,宋朝远捏了捏小熊公仔的头,问,幼不幼稚,还喜欢这种东西?

    宋朝晖下意识从他手上抢过那个手机壳,他重新给新手机套上,咕哝道,习惯了,没办法。

    “习惯了,没办法。”宋朝晖抬头对沈则行笑笑,而后他又朝沈则行摆了摆手,说,“到时候来接我。”

    沈则行点了点头,然后在狱警的催促下离开了。

    宋朝晖接过狱警递过来的衣服,他的手指陷在熟悉的柔软布料中,宋朝远今天有事没来,但他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包括衣服材质这些小细节。

    他哥拿着狱服去打样时,那裁缝的眼神一定很有趣,想到这宋朝晖又笑出声,引得领着他的狱警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宋朝晖被隔离在一间单身牢房,宋朝远打点过后条件和差完全沾不上边,抛开那个铁栅栏,这样的一个小房间在A市没有五六千一个月绝对租不下来。

    规则之内,宋朝晖只会拥有最好的。

    就是有点无聊。

    在那段无以名状的监狱时光,宋朝晖尝试用回忆来消磨时间,他企图用理智复盘着他和顾洄之的情感,但这不过是徒劳无功。

    “有人来看你了。”看守晃了晃门,含糊地说,他并不知道如何称呼宋朝晖。

    穿过铁栅栏外那条长长的走廊,下四层台阶,来到每晚都会有嘈杂声音的操场,拐个弯再进另一栋楼,就来到探视室。

    无聊的日子漫漫难挨,宋朝晖躺的都快发霉了。宋朝远答应过会来看他,所以此刻宋朝晖并不意外。

    宋朝晖迎着阳光,散漫地跟在看守后边,思索着等会该怎么和他哥装哭卖惨,他向来是把三分苦喊成十分痛的,可真受伤了,又一声不吭。

    准备进探视室门时,宋朝晖提前低着脑袋酝酿情绪,看守领着他坐下,告诉他拿着电话机就可以听见后便关门离开了。

    宋朝晖垂着脑袋使劲挤巴眼泪,透过光滑可鉴的石质桌面看见自己隐约的红眼圈,才抬头黏黏糊糊地抱怨道,“你怎么才来看我。”

    映入眼帘的却是顾洄之的脸。

    他看上去过的不是很好,隔着透明的玻璃,顾洄之目不转睛地看着身着单薄衣服的宋朝晖。

    离开宋朝晖的日子比顾洄之想的还要难熬,下意识的习惯只有在出房间门后碰见坐在轮椅上的顾在禾,才会慢慢地反应过来,他和宋朝晖已经不在一起了。

    从前,无论是公司琐事,还是顾在禾,只要稍有动静,都会使顾洄之心急如焚地从宋朝晖身边逃开。现在,他用尽全身力气,宋朝晖依旧无所不在。

    先是失眠。

    在宋朝晖偶有的不回江湾的夜晚,顾洄之进过他房间很多次,在沉沉的夜色中他躺在宋朝晖的床上,举着手机看着那个代表位置的小红点,停留在那些他所不知道的地点。

    无论当时脑海中想象出怎样的场景,顾洄之始终没有拨出那通电话,他能做的,只是放下手机,翻个身在枕头上努力寻找宋朝晖留下的气息。

    早知道走的时候捎点他的衣物了,盯着天边的泛起的鱼肚白,顾洄之熬着眼睛想道。

    他以为离开宋朝晖的生活就算有些索然无味,但还是会冷酷无情地继续向前走,但是生活这只船的桅杆从他离开江湾公寓的那一天开始,就彻底偏航。

    那天在车上看见宋朝晖的眼泪是顾洄之此生第一次萌生出就此收手的想法,可是子弹已经上膛,一切无法挽回。

    金钱和感情混到一起的模样太过丑恶,他不会再爱我了。

    顾洄之看着面色苍白,嘴唇紧闭的宋朝晖,绝望地意识到这点。

    从各个方面看,顾洄之都算成功在望。这个理应春风得意的青年,此刻的神情却是如此可笑狼狈。

    宋朝晖不明白顾洄之为什么要在他面前惺惺作态,他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因长时间没照太阳而越发白皙的手指,等了好一会,顾洄之依旧没开口说话。

    他再也沉不住气,发难似的,问,“你来干什么?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不满意吗?”

    若是来的是沈则行,宋朝晖都不会这样气急败坏,他很讨厌在顾洄之面前出洋相,但是从相遇开始,他在顾洄之面前就是狼狈模样。

    而后一直如此。

    宋朝晖在顾洄之那,从来没办法保持体面。

    顾洄之的沉默不语被宋朝晖理解为无动于衷,宋朝晖恨极了他不说话的样子,他对自己的情绪起伏感到生气,但又没办法扼制胸中的愤怒。

    愤怒是因为还在乎,宋朝晖做不到不在乎。

    他的手紧紧攥着弯曲的电话线,讲话时呵出的热气在玻璃上形成一层薄薄的雾,这使他看不清顾洄之颤抖的嘴唇。

    “顾洄之,我不知道你现在反复出现在我面前是想干什么,如果你怕报复的话,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并没有让我哥对你做些什么。”

    宋朝晖急促地喘着气,说,“别用这样悲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不会再上当受骗的。”

    “我并不希望你遭受到什么折磨,你可以嘲笑我优柔寡断,也可以现在就在内心暗自窃喜,管他什么的,我不在乎。”

    宋朝晖稍微别过头去,不愿意看顾洄之,“我只希望我们永远分开,你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过去既往不咎,行吗,顾洄之?”剧烈而又杂乱发疼的心脏让宋朝晖不得不努力压下心中排山倒海的情绪,他偏过头想观察顾洄之的表情,可此时顾洄之却别过去脸,不愿意让他看见。

    宋朝晖收回视线,手指缓解焦虑似的不断拨弄着曲卷的电话线,直到心脏发紧的疼痛缓过去,然后他又尽量用温和的语气,说:

    “我已经懒得纠结那些事情了,有时候我觉得我也是活该。”

    宋朝晖的声音轻轻的,他抬起头看着顾洄之脸上孤注一掷的绝望表情,这神情使他的疼痛的胸膛再一次痉挛地起伏。

    宋朝晖不明白为什么,所以他像顾洄之往常惯做的那样,嘲讽似的勾起嘴角,问,“我并没有使你万劫不复,你有什么权利做出现在的表情?”

    “我…我…”顾洄之重复着,两人相对而视,玻璃两端皆是令人欲死的沉默,在宋朝晖毫不回避的目光下,顾洄之身上的每一寸皮肉都在隐隐作痛。

    “抱歉。”他低声说道。

    宋朝晖冷哼道,“顾洄之,你觉得说这些有意义吗?”

    “如果我能弥补……”

    “你拿什么弥补?!”宋朝晖被顾洄之这话一刺,情急之下站了起来,他的手抵在玻璃上,如果没有这扇玻璃,一个巴掌应该早已落到顾洄之脸上。

    宋朝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重新坐回去,抓着椅子的扶手支撑着自己,“顾洄之,你从来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那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不知不觉,话题又再一次被顾洄之掌控,宋朝晖又一次被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捕获,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

    没出息!

    顷刻之后,宋朝晖回神,直视着那双让他着迷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顾洄之,你可以勒索我的亲吻,抢夺我的眼泪,我无所谓这些到底会不会让你感到得意。”

    “但是你不应该向我出卖你的真心。”

    那些所有看似温柔的殷勤照顾,只不过是天平上的筹码,只有他自己傻乎乎地捧着心往上放,实际上人家顾洄之要的根本不是这个。

    宋朝晖想道。

    他指的是顾洄之出轨,可这番话落到顾洄之耳中又是另一番意味,顾洄之以为他私下的卑劣情感已被宋朝晖洞悉,慌乱之中,却又听见宋朝晖一锤定音的最后一句话,“你没资格这么做。”

    我确实没资格爱他。

    顾洄之的心一沉,宛如听见最后的判决,他面无血色,浑身颤抖着,煞白的脸上浮现出自尊心受伤的神情,可那脆弱仅仅是一瞬间。

    爱不爱的毫无意义,这并不妨碍我占有他。

    而后顾洄之又恢复了以往那样颇具压迫性的气势。

    “是吗?”他淡淡地问道,“宋朝晖,你又是有什么资格这样气愤我的背叛?你难道有想过我们的以后吗?”

    这个问题仿佛炽热的刀刃一样直插宋朝晖的胸膛,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一瞬间被一只大手牢牢捏紧,宋朝晖的视线略过顾洄之,停留在他身后的白墙上。

    眼前浮现出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他幻想着和顾洄之养一只可爱的小猫。

    那个时候的美好幻想配在这样的场景下,宛如一个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宋朝晖脸上。

    “没、有。”宋朝晖手攥成拳,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说。

    贴着宋朝晖耳朵的听筒将顾洄之的冷笑清晰地送入耳蜗中,他听见顾洄之又问,“宋朝晖,你太冷漠了。”

    “你哪来的资格这么说我?”

    顾洄之没理会宋朝晖的指责,他毫无情感的冰冷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向他询问,“我们究竟是在哪一步走错了?”

    宋朝晖沉默了一会,而后轻声回答道,“一开始。”

    然后他随手把电话往桌上重重一摔,就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探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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