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星期的监狱折磨让宋朝远对他弟弟越发亏欠,宋朝晖熟悉他哥这种异乎热情的嘘寒问暖,他熟练地狮子大开口讨要了几辆豪车,然后终于瞧见他哥在收到一沓账单后,放宽心地坐回了他的办公桌。
宋朝晖其实很擅长宽慰人。
这是相当平静的一段时间,魏何衍时常来江湾,大概三天前他刚刚旅游回来,他并不清楚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不管怎么说,这件事相当于宋朝远被人摆了一道,他显然不愿为外人知道。
魏何衍也不是心细的主,他知道沈则行的回来,也发现了顾洄之的离开,可他那愚笨的脑子一思考,宋朝晖都会发笑。
每次碰上他坐在客厅偷偷摸摸背着沈则行,问宋朝晖他们进度如何时,宋朝晖瞧着他那二逼样,就立马歇下告诉他真相的冲动。
他只能摆摆手,说,想让他给他们找点有意思的事情做。
他们指的是他和沈则行。
有的房间被封存,有的房间被重启,兜兜转转,江湾公寓恢复了它最初的模样。
只是偶尔的几个瞬间,宋朝晖会恍惚看走眼,人真是奇怪的东西,曾经魂牵梦萦,现在却弃如敝屣。
宋朝晖不喜欢也不擅长弄虚作假,这点往往使他在和人相处时落于下风,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不需要靠这种虚伪的方式过日子,因此对这些格外生疏。
起初,他没有在顾洄之面前隐藏他的怀念,现在,他也没刻意在沈则行面前隐藏他的恍惚。
江湾是他的地方,虽说他没有和沈泽行发展更亲密的关系,但他仍能毫不顾忌地在沈泽行面前展示自己的伤口——那些没有缘由的失神,那些房子中留下的生活痕迹,那个缄口不提的名字,这都是宋朝晖没原谅的表现。
可这并不同于宋朝晖以往在他哥哥面前或在顾洄之那寻求安慰的示弱,这是一种无所谓,就像一只老虎再怎么苟延残喘,它也不会被绵羊给伤害,并不是说沈则行人畜无害,他先前能在沈家的尔虞我诈中活下来,自然是有他的手段。
宋朝晖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但是他能笃定地是沈则行不会伤害他。
顾洄之会毫不留情地反复揭开宋朝晖的旧伤疤,直到旧伤疤在宋朝晖身上变成属于他的新伤口。
他向来这样野蛮。
沈则行不会。
在顾洄之还没有出现的过去,宋朝晖向沈则行说过很多次喜欢,可沈则行总是用那种让他困惑的口吻,说:
朝晖,我和你不一样。
他说话的那种语气就像穷困潦倒的人带着绝望和挣扎的语气说,富人和我们不一样。
宋朝晖搞不懂他,他认为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与其说是不会,那更像是一种敬畏的不敢,宋朝晖花费再多的力气也没办法把它从他们间剔除。
真奇怪,当他不喜欢沈则行的时候,居然会比喜欢他的时候认识的更多。
这么些年他不管不顾地忽略真实,一直在穷追不舍地爱着他套在沈则行身上的幻想。这个真相让宋朝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感到困惑,这种困惑甚至到了有点烦躁的地步。
如果他当时答应了我,我是否还会爱他?
但这思想情感上的烦恼也就那样了,对于一个刚刚出狱的人来说,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更糟糕了。
这话还是说早了。
沈则行的手表中午洗水果时被他摘下,随手搁在了吧台处,宋朝晖端着水果回房间时没注意,失手给摔在了地上,三根表针有两根直接躺在表盘里,唯一剩下的那根也摇摇欲坠。
这就是宋朝晖出现在理查德的原因,时过境迁发生那么多事,可细算下来也不过一年,甚至还不够上一个季度的手表款式过时。
沈则行是一个很好的室友,他既识趣又知进退,宋朝晖和他住一块的日子很舒服,这种舒适就像恒定的26度空调,不会给人任何冒犯。
今天他们是开车过来的,沈则行去停车,宋朝晖则是先一步来到店里。
他们也是这样吗?
叫顾在禾对吧?
宋朝晖一边回忆着资料上的名字,一边盯着不远处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操纵着轮椅,来到最中间的展柜前,低头看着那只做工精巧的机械臂,故作成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几分稚气的好奇。
顾洄之喜欢这样的?
仅管宋朝晖知道将自己暗戳戳地与他比较的行为是极其掉价,但他还是忍不住这么做。虽然他一口一个瘸子叫着,但他也没办法否认,那瘸子的长相是很招男人喜欢的。
宋朝晖仅有的,正儿八经的和男性亲密的经验全部来自于顾洄之,他描述不出招男人喜欢的长相到底是什么样的,但是他见过很多个跟在他狐朋狗友身边的小男孩,都和那瘸子是一挂长相。
是那种会弱柳扶风地跌进男人怀中的模样,而不是他这种会拎着酒瓶往人天灵盖上砸,不砸个头破血流不罢休的长相。
嫉妒在与理智的斗争中,越发显得威力无穷,宋朝晖以一种傲慢的姿态走了过去,他迎着轮椅上的少年对他投以的疑惑目光,满怀恶意地开口,“顾洄之给了你多少钱?我的意思是,他花了多少钱让你做他的情人?”
命运使不幸的人锻炼出许多本事,那是幸运者永远学不会的,因为他们并不需要靠此过活,察言观色便是其中之一,何况宋朝晖脸上的妒色并未掩饰。
顾洄之很多时候还是在把顾在禾当小孩哄,所以对他扯的谎言也不甚上心。顾在禾本就心思活络,突然变好的条件,以及面前这个狐狸精一样的男人脸上抓奸似的表情。
顾洄之和男人在一起的事情并没有给顾在禾留下太多芥蒂,他对顾洄之本就是相依为命的占有欲,和那些掺着欲望的感情有本质区别。
但他确确实实也是一个未经教化的小崽子,身上野蛮的气息和顾洄之其实是如出一辙的,尤其是在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的气质上。
仅管此时二楼只有他们两个人,表演面对的观众还没有来,顾在禾依旧眼神瑟缩地瞥着宋朝晖,“我…我…并不是因为钱才和他在一起的。”
“你为什么不说真心话?”宋朝晖咧开嘴,笑着说。
如果说顾洄之是凭借他尖酸的话语和不恭敬的举动惹人恼的话,宋朝晖就是因为他长年累月而形成的傲劲来惹怒人的。
他只要站在那翘起下巴,拎着眼睛往人身上上下一扫,就会让人疑心他是不是看不起自己。
“很早以前,我就和他在一起了,”顾在禾的语气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天真疑惑,“大概是五年前?”
五年?!
宋朝远给他的资料都是断章取义,但资料并未隐瞒顾在禾与顾洄之一开始就在一起的事实,资料使他们两人的关系在宋朝晖心中从下流肮脏,变成了更牢不可破的竹马关系。
仅管宋朝晖心中作好装备,但他仍是不可遏制的生气。他的喉咙疼痛的几乎快要窒息了,原来在他之前,顾洄之还爱过别人。
不,顾洄之只爱别人。
顾在禾搞清楚情况的速度比任何人都快,他眨着他浓密的睫毛,楚楚可怜地看向宋朝晖,这个时候,他眼尖地瞧见宋朝晖背后那座盘旋的楼梯上出现的熟悉衣角。
顾在禾笑了笑,压低声音,不怀好意地说:“先生,你总不能不允许你过去的情人去爱别人吧?”
尖刻的话语又一次涌到宋朝晖唇边,他看着顾在禾翘起的挑衅嘴角,呵道,“别在这装模作样的卖弄风情,我不是你拉皮条的对象,你再这样,信不信我……”
宋朝晖说着,双手威胁似的抓住顾在禾轮椅的扶手,还没等他再凑近一步对顾在禾放狠话,一只有力的手就贴上他裸露在外的后颈,那种粗糙的薄茧磨着他脆弱颈部凸起骨头的熟悉感觉,让宋朝晖一瞬间回到了每一个星期四的夜晚。
等他回过神时,顾洄之已然将他们分开,他的语调依旧还是那种令宋朝晖讨厌的平静,顾洄之叫着宋朝晖的名字,然后问,“你在做什么?”
顾洄之眉头蹙着,眼神不动声色地扫着宋朝晖挣扎时意外散开的领口,理智让他没办法直接上手。
宋朝晖看着顾洄之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胆从心中来,恶狠狠地回应道,“没看见吗?我收拾他呢。”
这个时候,沈则行匆匆地从楼梯上上来,他看着眼前的情景,饶是他,脑子也有点没反应过来。
宋朝晖向他朝手,示意他站到他身边,仿佛这样他也两个人,就不会输给和顾在禾站在一起的顾洄之一样。
见沈则行来后,顾洄之眼中的痛苦与挣扎一闪而过,随后他收回眼神,低下头安抚紧张地揪着他衣角的顾在禾。
他的漠视反应让宋朝晖脑子嗡嗡作响,宋朝晖下意识伸手想扇开顾在禾拉着衣服的手。
可这个举动却被顾洄之误会,他直接扣住了宋朝晖的探过去的手腕,并习惯性地在宋朝晖手腕内侧摩挲了两下。
时间到底还是在他们俩身上留下了痕迹。
“你…你…松手!”宋朝晖扭着手腕挣扎着,顾洄之一怔,他刚想放开手,沈则行却先他一步行动,将宋朝晖的手解救出来。
宋朝晖嘴巴嘟嘟囔囔的,不知道是在向谁抱怨,“都红了。”
顾在禾依旧泫然欲泣,他虚弱地坐在轮椅上,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起头问,“顾大哥,我们今天还买手表吗?我生日不要紧的。”
“买。”顾洄之低头同顾在禾说道。
“买什么买?”这若无旁人的对话彻底把宋朝晖激怒,“顾洄之,你能不能滚开,我说了我要收拾他。”
顾洄之望着宋朝晖,宋朝晖摆出蛮不讲理的气势,毫不回避地看着他的眼睛。
大约过了三十秒,顾洄之看着宋朝晖,而后轻轻一笑,他的声音很温柔,几乎有点不合时宜的逗弄意思,“宋朝晖,你这样威胁人是不会成功的。”
“你凭什么拦我?信不信我告诉我哥?”宋朝晖被看破,脱口而出道。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立即闭上嘴巴,脸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
场面一下就安静下来了,突然沈则行噗嗤一笑,宋朝晖凶巴巴地看向他,说,“不准笑!”
顾洄之的目光在宋朝晖和沈则行之间反复移动,他并不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宋朝晖和沈则行对视的样子仿佛是在述说着那些只有他们知道的往事秘密。
这让顾洄之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虐情绪又濒临失控,他的眼睛翻涌着沉郁,阴沉地看着宋朝晖。
宋朝晖被他盯着脸上发热,他原本就在为自己讲出那么幼稚的口头禅感到丢脸,又对上顾洄之仿佛是要把他吞下去的眼神,他再也撑不出嚣张气焰,胡乱地搁了两句狠话,就急急忙忙地拽着沈则行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