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
诊室里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冷白的灯光晃得人头脑发胀，程渡双手揉捏着衣角。
“坐吧，”Dr. Lansie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抽空端起咖啡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最近有什么症状。”
程渡蹙起眉头，状作思考。
“我又看见她了，不过身影很模糊。”
“我看不清。”
Dr.Lansie:“嗯，听上去有些麻烦，我先给你做个检查。”
程渡点头，躺上离会诊桌不远的小床。
“放松，程先生。”
Dr. Lansie从抽屉里取出一副医用手套，橡胶拉伸的声音在安静的诊室里格外刺耳。
“我们先做个简单的神经系统检查。”
当Dr.Lansie拿着小电筒靠近时，程渡瞳孔猛地收缩。
“光反应正常。”
Dr. Lansie记录着，声音平稳得像在讨论天气这类简单的小事。
程渡躺在检查床上，冷硬的金属边缘硌着他的后腰。
“现在请跟随我的手指移动视线。”
Dr. Lansie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的手指在程渡眼前左右移动。
“不要分神，程先生。”
程渡真切地看见诊室角落有抹淡色影子。
像晕开的墨迹，隐约勾勒出一个人形。
“抱歉。”
完毕，Dr. Lansie的笔在记录板上轻轻敲击。
“她在这里？”
良久，程渡轻轻嗯了声。
“她在门口。”
笔尖倏地停顿，Dr.Lansie顺着他的话语望向门口。
目光在空荡的门口停留了片刻，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屋内。
“能和我说说她吗？”
“她穿的是白色连衣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时那件。”
他的目光越过Dr. Lansie的肩，声音带着笑意。
“与她相识的岁月太短，还不够。”
诊室内沉寂许久，程渡率先开口。
“医生，我不想治了。”
Dr. Lansie的钢笔在纸上顿住，墨水洇开一朵小小的蓝花。
似乎是意料之中，他面上没有太大波澜。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
程渡的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淡淡的戒痕，像是长期佩戴戒指留下的印记。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这处，却空空如也。
“谢谢。”
程渡站起身时，诊室的灯光突然变得异常明亮。Dr. Lansie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程先生，程先生？”
Dr.Lansie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程渡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模糊。
他的膝盖突然失去力气。
意识消失前，门口的白色身影正向他奔来。
二零一三年，夏。
蝉鸣声，如此真切。
齐柒逆光站在教室门口，发丝被风吹得轻轻扬起，手里拿着两瓶汽水。
“再不去食堂，糖醋排骨就要卖完了。”
她晃了晃手里的汽水，玻璃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给你带了橘子汽水，冰的。”
程渡接过汽水，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这么冰啊。”
程渡眯起眼睛，阳光太刺眼，齐柒整个人都镶着一圈毛茸茸的金边。
瓶身上的水珠滚下来，打湿了他的指尖。
齐柒用胳膊肘捅他：“再磨蹭连剩菜都没了。”
她转身往食堂方向走，程渡小跑两步跟上。
橘子汽水的甜味在舌尖炸开。
“太甜了。”
齐柒一把抢回来：“那还给我。”
“不过我喜欢。”
程渡笑着躲开齐柒的手，仰头又灌了一大口。
橘子味在口腔里迸开，冰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慢点喝，”齐柒皱起鼻子，“小心呛着。”
食堂里人声嘈杂，头顶的电扇吱呀转着，吹不散闷热的空气。
“发什么呆？”
齐柒把餐盘推到他面前：“最后一勺排骨都给你了。”
程渡低头，糖醋排骨油亮亮的，裹着琥珀色的酱汁。
“好吃吗？”齐柒眨着眼问。
“嗯，”程渡点头，唇角微微扬起，“好吃。”
齐柒有些小骄傲，扬起下巴：“那是，也不看谁选的。”
程渡夹起最后一块排骨，突然停在半空。
“怎么了，看你一上午心不在焉的，”齐柒歪头看他，“化学课都敢不听。”
“省级三好学生的申请表你交了吗？”程渡问她。
齐柒突然抬头，眸底映着窗外的树影：“坏了，我忘了。”
“班主任说今天截止。”
她腾地站起身，餐盘里的筷子被带得滚落在地。
齐柒弯腰去捡，长发从肩头滑落，发尾轻轻扫过程渡手背。
像是被小奶猫轻轻挠了一爪子。
“现在交还来得及吗？”
她声音里带着慌乱，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程渡看了眼腕表：“午休结束前应该可以。”
他顺手接过齐柒的餐盘：“我陪你去拿申请表。”
两人匆匆穿过食堂，途中齐柒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
程渡看着她紧蹙的眉头，想起上周她熬夜给班里学习小组整理复习资料。
“来得及。”程渡伸手替她推开教室门。
空荡荡的教室里，齐柒的书桌算得上一个“乱”字。
程渡看着她从桌肚里翻找半天，从文件夹中取出早已填好的申请表。
字迹工整，带着些青涩，照片边缘裁剪得一丝不苟。
“七七，你会成功的。”
齐柒愣了一下，随后失笑。
“借你吉言了。”
齐柒低头整理申请表时，一缕碎发垂落在她眼前，程渡下意识伸手想帮她拨开，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阳光透过窗户，把她的睫毛照得根根分明。
“走吧，”齐柒把申请表小心地放回文件袋，抬头冲他笑了笑，“再不去办公室，李老师该午休了。”
拿到申请表后，齐柒的心情明显变好，脚步轻快起来。
“你说我要是真评上了，上台发言说什么呢？”
“就说实话。”程渡轻声说。
“说你每天学到凌晨两点，说你帮同学补课从不推辞。”
“哪有那么夸张。”齐柒笑着推了他一下。
办公室门口，李老师正在收拾教案。
看到齐柒，他推了推眼镜。
“来得正好，我刚要去找你。”
齐柒不由自主攥紧了文件袋，指尖微微泛白。
“别紧张，”李老师笑了，“你的作文获评上全省二等奖了。”
程渡看见她悄悄掐了下自己的手心，像是在确认这不是梦。
“别愣着了，申请表给我吧。”李老师接过文件袋。
“对了，程渡，你的数学竞赛成绩也出来了，全省第四。”
回教室的路上，齐柒的脚步轻得像踩在云朵上。
“程渡，”她忽然转身，“我们约定好不好？”
“约定什么？”
齐柒勾起他的小指：“约定以后无论去哪所大学，我们都要继续当同学。”
阳光透过指缝，在他们相触的皮肤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程渡听见自己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