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H国已经下过了初雪,街头树木光秃秃的只吊着几片干枯的树叶,摇摇欲坠,毫无热力的阳光照在街道上。刚走出地铁口的女孩,被冷风一袭,伸手抓住风衣帽子把自己包裹个严实。
“喂,妈~刚出在地铁上,你说的事我还要再考虑一下,资料先发给我就行,天冷了,不用特地跑过来······”
是母亲来的电话,想要她回国,他以天气冷为理由,不让母亲这么快过来找自己。
十七岁,已经独自在H国偶像经纪公司做了一年半练习生。
国内经济公司和父母想要她回国发展,最近频繁联系她,想要她暂时放弃在国外发展计划。
作为预备出道组成员,离出道就差那么一小步,她实在无心听取家人那些所谓更长远回国计划。
“妈~先不跟你说了,有电话进来,回头再聊……”
接到公司练习生挤进来的电话。
快要走到公司,街上的人明显更多。
年轻的女孩子在寒冬里仍旧光着腿,三三两两成群,在这条街上闲逛着嬉笑聊天,拍照录像,冬日萧索,这条街确实热闹非常,人潮涌动。
女孩两条笔直长腿在人群里穿梭,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焦急的声音,一边被路人用不同国家的兴奋愉快的交谈包围。
GM公司是亚洲最著名的偶像经纪公司,偶像梦工厂。
“她们又要干什么?”压不住的不耐烦。
……
大声回复电话,一时注意,喝了口大风。糟糕透了!
“Excuse me ~”
人群中,她显出不一样的赶路节奏,对着说英文的人群说英文,对着H国的人说H语。
“??,???”
一路借过。
“哇!你看那个女孩子,腿好长好直啊!”
“哪个?”
“那个戴帽子的?”
“好漂亮啊!是偶像吗?”
……
公司楼底下。
朝圣粉丝停留驻足在此,几位中国来的游客围在一起闲聊着,远远就看到脚步匆忙,外形优越扎眼的她,似乎说了熟悉的中文。
身材高挑,一身墨绿色斗篷风衣,柔亮光泽,大围兜帽子里一张白皙的小脸,不同于来来往往的打卡粉丝热情兴奋,神情习以为常。
看起来,和这冬日挺搭,丝滑的穿过人群,半点不黏糊。
径直走向GM大楼,“不好意思,借过……”
她穿着拼色羊皮小短靴,包着脚踝,整条腿紧实纤长,肌肉线条流畅自然,迈着大步,脊背直挺,比例惊人,如一颗冬日里的小青松。
从那几个中国女孩旁侧身穿过。
“她是中国人!”
“中国人?是快要出道的练习生吗?”
“好冷!我好爱!”
……
几人兴奋低语,目送女孩走进GM大门。
小小的骚动很快平息。
GM偶像经济公司,异形的外墙像被切割的宝石,多面迎接光照,在这个主张随大流的国家,它随角度变幻出五彩偏光,毫不遮掩地展现着自己的独特。
进出这里的除了工作人员、艺人、还有一些没有出道尚未被公布的练习生。
进电梯,又进入今日的开端,被人打量。
电梯轿厢里四面剖光细致,可以照清楚睫毛上的睫毛膏是否结块,脸部犄角旮旯是否卡粉,电梯顶部灯光一圈一圈层层叠叠有如同梦里才有的幻境,站在底下,整个人脸透亮无影,如同这家公司给人的印象,造梦的地方,无死角地被人审视。
“早上好。”
叶游吟没细看电梯里都有谁,大致对着电梯里浅浅的点头打出招呼。
反正不会是苦哈哈的练习生,不是老师,就是老板,亦或者是已经出道的有实力开车的前辈艺人从负一楼车库里上来。
轻巧地转身几乎贴着电梯门。
入乡随俗,在这里,对新人礼仪要求甚是严苛,练习生又是这栋楼里最底层的人员,不用细究别人的身份,主动打招呼不会出错。
电梯里依旧没人特地给她回应,可所有人的眼睛从进电梯开始就不动声色地扫遍了她的全身。
后排戴黑款眼镜的一位胖脸男子用手抬了抬眼镜框,盯着她看了几眼。
叶游吟自顾自地望着轿厢内映出的顶部云层灯,似在思考,眼里只有一圈单调的白光。
“nice shoes !”
身后左侧,一位穿黑色高领毛衣的男子传来一声赞扬。
转移视线,从镜子墙面里找到声音的来源,这男子身材高挑壮硕,冷帽松垮的堆在头顶,帽子边沿下是一副墨镜,镜片上斑斓的镭射炫彩看不清说话人的眼神,好在没戴口罩,唇缘分明的嘴角还挂着微笑,能看出是他刚刚对自己说了话。
是没见过的人。
“Thanks!”
直率地感谢,迈开腿,踢着新靴子走出了开门的电梯。
电梯里的人跟着身影张望。
走得好快!
出了电梯就不见人影,电梯里有人从后排挤出来……
“让一让~ ”
分明是同一趟电梯,等他挤出去,就找不到这位一身都很“nice ”的少女身影。
得!先办正事吧,一会再去找。
下了人,电梯里松快下来。
镭射墨镜男子对似乎对空气一声叹息得出结论,“呀~那个女孩是中国人?”
一旁的卷发奶黄色西装女秘书神色讶异,眨巴着眼,“你怎么知道的?”
“中国人里才这么跟前辈打招呼,况且她一进来顶着那样一张脸,啧啧,国内我就没见过长这样的!最重要的是她好像不认识我……”
觉得卷发女子不懂。
见他没想继续聊又索然无味的盯着电梯墙面,女子没想接话,心里希望电梯能快点。
没安静一会。
“哎?她那鞋子哪里买的?国内好像没有这个品牌店铺,才新出没几天,她怎么买到的~”
修剪干净的手指甲摸着下巴思索。
女子见他疑惑,不急不慢地顺了下手里文件夹,翻开,“叶游吟。”
“嗯?”
“那个中国练习生,叫叶、游、吟,预备团A组第一名,开完会你可以去八楼问她。”
她不想跟他攀谈,却不得不狗腿的告知他解决疑惑的线索,谁叫他是老板请来的贵客。
哪里的打工人都一样。
“那倒是没必要。”
他好像又突然没有了兴趣,对她说的话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热情。
西装女子心里已经开始自我怀疑。
就不该多管闲事为他解答。
在墨镜后偷偷观察了一眼比自己矮一截的女子,“咳!她这次在出道名额里吗?”
他佯装不经意的询问。
电梯后排的人明显都开始注意他们的对话,支起耳朵,想听到答案。
“不知道。”
按说是出道组的第一名,不成问题。
可现在偶像市场极度饱和,竞争太大,公司的各项考量也越来越多,越来越细,就算是出道的前一天晚上说不定也会出现新的变动。
她尽量保持自然的回答。
听的人却已经知道,她对面前问话的人有些不满的情绪,不想再与他透漏更多。
她每天进出社长办公室,确实知道点,但她不会随便说出去,这关乎她的饭碗,断然不会昏头,何况是在电梯里这么多人听的时候。
公司员工不允许私下讨论出道名单问题,可每人心里却都有一本“出道名单册”。
都在明里暗里押宝。
如果出道前能压中出道王牌艺人,在没出道之前对尚未出道的练习生施以好意,以后出道了能跟着当红艺人组工作,自然是职业生涯中精彩的一笔。
在这个被设计得如同舞台的电梯轿厢里,不少人早就关注到了这位考核成绩一骑绝尘的练习生。
叶游吟。
没听到答案,墨镜男子突然觉得自己今天的帽子有点不好看,镜面里歪在一边像小丑,一点也不好看,似乎也不如刚刚的女练习生酷。
叶游吟出了电梯便直奔练习室,今天一早,还没有起床就接到另一位中国练习生的电话,对方只是一句简短的:“快来,要出事了!”
新鞋磨擦出尖锐的吱呀声,叶游吟前所未有的暴躁,越走越急,面上带着些许英气的细长剑眉,显出了几分不悦的锐利。
临近新团出道,紧张的训练让叶游吟一天只能睡到三、四个小时,激烈的竞争气氛让人有时即使躺下了也会整夜睡不着。
最近公司管理开始变严格,体重管控,不能随意吃喝,大量的体能训练后几乎每天都昏昏沉沉,格外暴躁。
更让叶游吟困扰的还有长期被本地练习生搅乱的气氛。
刚通过考核编进出道A组,就频频发生诡异的事情,事事不顺,每天力气不少花,却都在处理与出道无关的事情,身心俱疲。
处在H国,H国的尖子生人数也最多,小团体事件频繁发生,不少外地练习生除了要每天不遗余力的学习练习,还要腾出心力去应付随时可能到来的刁难,为首的人在编进A班前就靠这些不入流的手段把好几个心里脆弱的练习生挤走,现在更是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闹,没完没了。
今天估计也是一样。
透过练习室门口的玻璃窗,看见练习室里的人影,叶游吟停顿脚步,深吸一口气,推门。
室内气氛压抑,人都到齐,站满了练习室,却没有声音,干巴巴直愣愣的围成一堆。
没人注意她。
没有窗户的室内,射灯打在教室中央,那里立着面对面的两个姑娘,周围人只是禁声注视。
像极了舞台剧正在上演。
一排包包被摆在地面,颜色大小各不一,东倒西歪,但眼熟。
是这群练习生们平时各自常用的包。
练习室后排的柜子门悉数敞开,包是被翻出来的,游吟很快看到了妈妈送给自己的那只中古包,被放在包包队伍的最后一个。
还没反应是怎么回事,一个声音钻入耳朵,刺耳非常。
“呀!动作快点~我可没有那么多的耐心……”
H国口音的女孩。
金宥娜。
最爱挑事的本地女孩,插着腰,歪着嘴,仰起尖下巴不耐烦地催促对面年纪较小的女孩。
听到大嗓门催促。
对面的女孩一个机灵,畏畏缩缩,纤长的四肢显得快有些不协调,顺从蹲下,打开地面上自己的白色云朵包,似乎已经习惯这样不客气的交流方式,蹲下后便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乖乖地一件件把东西从包里往外拿东西。
纸巾、唇膏、充电线……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是白色的包在地上这样倒腾,看起来已经有点脏。
女孩不依不饶,居高临下。
“T国人!你们都这么寒酸的吗?越看你越可疑啊,这可怎么办才好?”。
嫌弃的口吻,不怀好意,嗤笑了几声。
身后的小跟班跟着窃窃私语,听不清说什么却叫人心烦。
女孩则半句话不敢多说,身体僵直,低头坐在地上等待着这一切结束,或者说等待面前的霸凌者从自己这里失去兴趣,放过自己。
她知道,只要像以往一样,乖乖照做,很快就能过去的,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自己年纪又小,怎么斗得过她们这些本地人。
叶游吟感觉身体开始燥热,室内温度较高,她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自己的储物柜已经被翻动,她没法若无其事地去存放东西。
一个身影向叶游吟挪过来,便开始自动播报。
“金有娜说自己那个达利的耳钉不见了,怀疑是咱们A组的人拿的,一大早来就把所有人的包从柜子里翻了出来,然后等人来当面一只一只的搜,她的小跟班门刚刚已经假模假样的给她看了两眼,其他几个外国人的包都是挨个把东西掏出来,一件一件的看……”
游吟听得皱眉,没想到这些人对旁门左道的勾当如此地乐此不疲。
也是,他们一向如此。
偷偷把喝不完的饮料倒在别人储物柜里,饮料沥沥拉拉流得到处都是。
不大不小的事情。
清理起来却麻烦,倒霉的人最少浪费半节课时间。
往外国练习生鞋底扎钉子,穿着感觉不出来,跳舞大力挤压鞋底时,就能感觉到隐约的刺痛。
想单独加训,弥补耽误的时间,温度过高的练习室内,怎么也找不到空调遥控器……
可第二天又会神奇般的回到教室里……
今天这么明目张胆地阵仗倒是第一次。
最终,金宥娜说了一句:“哦~看样子不是你拿的呢?不好意思啦!请你喝杯咖啡吧!”。
雪白柔软的包沾染了咖啡色,皱巴巴的一团。
凌乱不堪……
被欺负的女孩把地上的东西,连着那杯洒出来的咖啡用包包一把兜住,忙乱地开始在角落里清理。
教室回归安静。
在场的所有外国练习生都感受到了这份长期以来的屈辱。
可半个字不敢轻易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