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舞蹈即将结束,君言溪的身子开始控制不住发抖,久久无法平复。
忽而,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轻声道:“不要怕,就像在家里那样弹就好,阿姐会陪着你的。”
她深深吸了口气,慢慢转过头,对着君苏绾一笑。
很快就轮到她上场。她亦步亦趋地跟在君言溪身后,看她将琴摆好。
感觉到目光纷纷聚集到自己身上,颤抖越发停不下,她用力地绞着衣袖,咬着牙,在心里恨自己不争气。随后,藏在袖子里的手,用力地拧了一下手臂的肉。
君苏绾瞧见她眼里的泪花,心脏一抽,还是忍下心牵着她的手来到琴旁。扶她坐下后,她又搬来一张凳子坐在她的旁边。
见状,君言溪不禁一脸疑惑。
按计划,只有她一个人上场。
“你放心弹,阿姐在你身边陪着你。”
君言溪低下头,忍着泪,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周围的目光,一心扑到面前的琴上。
在众人不耐烦的目光中,她伸手抚上长琴,十指翻飞,澄澈明心的琴音响彻整个大殿。
这时,君苏绾的手中变幻出一只只蝴蝶,随着琴音翩翩起舞,让人如坠仙境。
一曲终了,大殿寂静一片。她任凭君苏绾牵着她行礼,再回到座位上。
不久后,众人似是才回神,赞美之声不绝于耳。
她欣喜地看向君苏绾。计划成功了。
看见众人脸上的回味,她觉得一切付出都是值得的,她没有令君家蒙羞,她不是拖累。
席间,君苏绾被别人喊了出去,她心里预感不对,想要跟着出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去了帮不上忙,万一又一次被别人用来牵制君苏绾,那该怎么办。
正当她无措之际,她忽然看见端坐于高台之上的,那位端庄典雅的宁妃娘娘起了身。
宁妃娘娘位高权重,是陛下最亲近之人,若是能请她一探究竟,其余人也不会说什么!
可是,我该怎么开口呢!我要怎么说,她才能帮我!
宴席由皇室操办,若是阿姐在这里出了事,他们一定难辞其咎!
想到这儿,她再不犹豫,起身追了出去。
她边跑边开防御,用法器将自己的气息及身形掩藏,轻手轻脚地来到离宁妃不远处的假山后。
见宁妃身边的人被屏退,她想要上前与其交谈,可这时,一个人忽然从大树上跳了下来,她又立刻躲了回去,心中焦急万分。
“娘娘,他们又失败了!”
“一群人连个小丫头都牵制不住,平白修炼了这么多年。”
那人立刻跪地,道:“娘娘息怒,我们定会在其成长之前将她们彻底斩杀!”
虞姝摆了摆手,“君苏绾被君玏保护得极好,下手不成也情有可原,至于君言溪,何故不成功。”
“她,她只要出现,身边必定会有君苏绾和一众仆从,自从上次失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出来!”
虞姝眉头轻蹙,“息灵散的时候她就没死,命是真大!”
“时间不等人,尽快,若是让她二人进了宗门,下手就会更难!”
“是!”
待二人离去,君言溪彻底瘫坐在地上,身体如坠冰窟。
她们遭遇的刺杀中,竟也有宁妃的手笔,这世上,究竟还有谁人可信。
对了,还有君玏,不过,他那么恨我,只怕巴不得我早点去死,还好目前他会好好护着阿姐。
待她将法器撤下之后,没多久,便有一个黑衣人闪了过来。
“二小姐,您没事吧,皇宫人多眼杂,您切莫再乱跑了!”
为了找她,他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明明没有任何实力,为何就不知道安分守己点,还要让大小姐为她忧心。
她听到了他话语里的埋怨,稍稍低下了头。
“我见阿姐离席有些担心,想要出来看看。”
“大小姐被家主带去见各世家长老,您无需担心。”
她点了点头,“明白了,我们回去吧。”
待她回到席间,就看见君苏绾急匆匆地过来坐下,担忧道:“你去哪儿了,怎么到处都找不到你,有没有哪里不适!”
她摇摇头,莞尔一笑,“这里有些闷,我就出去透了透气,让阿姐忧心了。”
“没事就好,若是想要散心,等我回来再带你出去。”
“嗯。”
她看着神情焦急的君苏绾,眼眶微红。
等到国宴结束,她一回家就将自己关在房门,翻遍了所有书籍,终于找到了虞姝所说的息灵散。
看见注解,再联想自己的遭遇,泪水不自觉滑落。
原来,我不是废物,我不是不能修炼,这一切,都是那位宁妃搞的鬼!
她不禁紧握双拳,阴沉着脸,将书用力扔在一旁,大步流星来到门口,欲将此事告诉君苏绾。
可手一触到门时,她身体一顿。
就算告诉他们又如何,那息灵散如此霸道,根本无药可解,正不正名已经不重要了。
阿姐如今还在成长阶段,若是让宁妃察觉君家知晓了她的计划,保不准她会不顾一切将君家和阿姐扼杀在摇篮里。
君家依着阿姐的缘故,在这随荒如日中天,他们想要下手只会偷偷摸摸的。
况且,如果让他人知晓我原本的天赋,难保他们不会更嫉妒,届时,阿姐和君家四面楚歌,安能保全。
想到这儿,她放下开门的手,失魂落魄地坐在椅子上。她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她是在恨君家挡了她的路吗,事已至此,她仍旧不肯放过她,自己何德何能,能让她如此在意。
一月后
君苏绾在亭内修炼,她在一旁抚琴,这时,一小厮递来帖子,是宁妃邀请她二人进宫。
她心中一惊,私下盘算,赶在君苏绾开口前装作难过的样子。
果然,君苏绾见她情绪不对,立刻跑了过来,忧心道:“怎么哭了,是谁在你面前说了什么吗!”
语罢,她转过头看向那小厮,吓得他赶紧跪地,“大小姐息怒,这几天的确没听到任何不好的声音,就连平时爱作乱的那几个世家弟子也被噤了声,小人实在不知!”
她紧拉住君苏绾的手,颤声道:“不是的,我没事,我——”
她张了张嘴,良久,眼中闪过一丝坚决,“阿姐,我不喜欢皇宫,我们以后都不要去了好不好,那里一点都不好,我一点都不想见到里面的人!”
她越说越激动,君苏绾只得连忙点头,将她抱在怀中安抚,“好好好,我们不去,从今以后我们都不去了。”
君苏绾哄了她好久,她的情绪才渐渐恢复。
夜晚,派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回道:“大小姐,宴席那次二小姐并未与人接触,也没有任何谣言传出。”
闻言,君苏绾眉头一蹙。
那言儿怎会对皇宫如此排斥,到底漏了哪里。
“继续探听,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是!”
几日过去,仍没有任何消息,君苏绾只得作罢,同时下令回绝一切有关皇室的帖子。
至于如何拒绝,那就是君玏该考虑的事。
从那以后,君言溪外出的日子越来越少,直到十年后的某个夜晚,一张纸条随着一根长针钉在了她的窗边。
她皱了皱眉,用帕子包裹住长针,将纸条摊开。
明日有诈,切勿出行!
她眼中闪过寒光。不管这话是真是假,翌日就能见分晓。
待到第二日,一小厮浑身凌乱不堪,环顾四周后,他哭着跑进君言溪的院子。
“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大小姐出事了!”
听到这话,君言溪蹭地一下起身,快速跑到院子中间,脸色阴沉地揪着小厮的衣领。
“你刚刚说什么!”
见她这样子,小厮顿时双腿一软。
她两姐妹长得有些相似,君言溪这神情,活像君苏绾的样子。
小厮颤声道:“大大小姐遭人暗算,被困在幻境中出不来,连家主也无可奈何!”
自从她不能修炼后,君苏绾便会隔三差五为她搜罗各种法器,防御的,攻击的,逃命的应有尽有,而今日,恰是君苏绾出门的日子。
正当她想要出门时,脚下一顿,回想起昨晚的那张纸条,她转过身盯着那小厮。
“此事千真万确?”
“千千真万确,给我千万胆子,我也不敢骗您啊!”
不对!
她面色一沉。
若是阿姐真的出了事,以君玏的性子,不可能来通知我,没有修为,我如何帮得上忙!
又是虞姝的手笔?!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不放过我!
十年,她们二人遭遇的暗杀数不胜数,都快当成家常便饭了。
“阿姐在哪儿。”
“就在郊外,小的这就领您过去!”
语罢,小厮连忙跑了出去。
她跟着这人来到君家一公里开外的位置停下后,周围出现了许多人。
这些人手持武器,将她围在中间。
她浅浅叹了口气,面露嘲讽。
“为了杀我一个废物,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胆怯,反而镇定自若。
“二小姐跟缩头乌龟一样,可让我们等了许久啊!”
她轻笑一声,抬手指了指他们身后。
“这!”
他们,也被人包围了。
“诸位,失算了。”
话毕,她开启防御法器,安安静静地坐在里面,看着外面的人厮杀。
后面出现的那些人,都是君苏绾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
她不顾周围的喧闹,只是转头看向一旁的传送阵。
君言溪,你当真要缩在阿姐身后一辈子吗,因为你,她只能困在这一小方天地,时时围着你,为你担惊受怕,受人牵制,这真的是你愿意的吗。
要展翅飞翔的雄鹰,怎么能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呢。
没有你,她才能无拘无束,才会去建立属于自己的未来。
她起身,直面她的终途。
阿姐,痛苦只是暂时的,之后,你会迎来最灿烂辉煌的人生。
若真的有神明,请聆听我的愿望,来世,请让我再做君苏绾的妹妹,让我成为她,最坚硬的后盾。
角落里,张沣和柳恺看着君言溪进入传送阵。
张沣嘴角一扬,笑道:“蠢货,她还真进去了。”
柳恺嘴唇微抿,一言不发,藏于衣袖下的手被捏得咯吱作响。
姜栩,对不起,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你的孩子。
——柳恺
当看到君言溪没死时,柳恺心中雀跃不止,碍于张沣还在身边,他只能将欣喜掩下,不叫张沣察觉。
姜栩年轻时,在秘境中救过他一命,若自己现在不能保护她的孩子,待他日身死,又如何面对那救命恩人。
再一次接到任务,是要将那两姐妹献祭,以她二人的气运助祝筱霄。
期间,他没有寻到机会通风报信,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见她们依照计划顺利来到目的地时,他心中不免担忧。
张沣的实力比自己强,若让他对上君言溪,恐怕她就会命丧当场,于是,他先下手为强,揽过对付君言溪的任务。
见君言溪能修炼,还被段淮收做弟子,他有心想要试探,在她能立刻布下阵法时,眼里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
不愧是她的孩子,两个的天赋都无与伦比。
计划拖沓不得,他只得收了部分力量,一掌打在君言溪的腹部,将她打入阵法中。
接下来,就看她二人的造化,但他心里相信,她们定能化险为夷。
这一次,将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日后,你们可要小心了。
房门被一脚踹开,柳恺就知晓自己的死期将至。
他这一生没有任何亲人,只有一人令他恋恋不忘,好在关键时刻,他还能报答她的恩情。
脖子上传来刺痛,温热的液体缓缓流淌,他于血水中,笑赴黄泉。
——深渊
迷迷糊糊中,君苏绾似是听到有人在哭泣,那声音,很熟悉,令她心如刀绞。
意识犹如大海中失去指引的船帆,迟迟无法着陆,她控制着体内的灵力,化作一根长针,深入神魂,刺入其中,堪得片刻清醒。
面前的容颜逐渐变得清晰,只是,好像有哪里不对。
身躯为什么模模糊糊的。
她伸手想抚上她的脸,替她擦去满脸的泪痕,却在半空中停下,耳边的声音变得模糊,意识彻底丧失。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她感觉到自己在极速下坠,忽然,一道青光向她拥来,再一睁眼,自己竟躺在椅子上。
愣神之际,水果的清香袭来,她抬头一看,熟悉的容颜在眼前攸地放大。
“你最爱的甜瓜,吃吗,啊——”君言溪张着嘴,将瓜放在她的嘴边。
她不由自主地学着她,将嘴张大,任由她将瓜塞进自己嘴里,香甜的味道顿时充满口腔。
君言溪看着她愣愣的样子,不禁发笑,“阿姐,你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她扬着眉,笑着打趣。
看着她的脸,君苏绾点了点头,“嗯,做噩梦了,好真好真。”
见她眼里蓄满泪水,君言溪收了打趣的心思,轻声问道:“梦见什么了。”
君苏绾鼻子一酸,低着头闷闷道:“我,我梦见你不在了,你说你恨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你,为什么——”
眼前一晃,紧接着,便被君言溪抱在怀中,她轻轻拍着自己的背,温声道:“梦都是反的,我不是还好好的吗。”
“阿姐这么好,我怎么会说这种话,心疼还来不及呢!”
君言溪放开了她,伸手掐了一下她的脸,“还说我像个小苦瓜,明明是你像,别想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她哭着摇摇头,颤声道:“你从来都不是阿姐的拖累,如果没有你,阿姐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阿姐,你要做你自己,无关任何人,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们从来都不是对方的绊脚石。”
“我很高兴,在我短短的一生中,有你陪着我,在乎我,护着我,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
“你知道吗,保护你,是我最大的心愿,现在,我做到了。”
“无论何时,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姐姐,而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她的嘴唇止不住颤抖,终于卸下所有包袱,失声痛哭。
我很高兴,在最后的关键时刻,我保护了我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