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点，我在天桥上，下面只有偶尔才会疾驰而过一辆车，整个天地只有路灯始终陪着我。

    就在刚刚，我向上司提出了辞职。

    毕业后我就回了家乡工作，一个三线小城市。

    不是没想过趁青春到大城市打拼一番，只是身为独生子女，离父母近一些我也放心一些。

    我有个堂哥，也刚刚毕业，具体专业名称我从未问过，只知道逢年过节聚在一起时问起他这个专业以后能做什么工作时，他总是一副自我调侃的样子：“我们就是个开火车的。”

    他说的没错，他真的到一线城市去开地铁了。

    前几天刚刚给他打去电话问候过，中间聊起他在那边的生活。

    据他所说，在那里一个月房租、水电、吃饭花的钱，林林总总加起来是要比他两个月工资还多，幸好他找了个朋友合租，两人还能分担一下。

    这时我总忍不住想，在哪里生活都很难。

    路上刮起了凉风，我忍不住紧了紧外套，有些发愁。

    刚刚辞掉的是我的第三份工作，明天开始，我又要踏上找工作之旅了。

    “唉——”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希望这种沉重的感觉随着这口气离开我。

    “你怎么了？”

    我吓了一跳，赶紧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那里站着一个女孩子，很可爱，但我依然很防备，我疑惑道：“我没事，您是？”

    “我是下面那个项目孵化基地的，我刚刚完成自己的任务，没想到一出来都这么晚了，你是在赏夜景吗？”女孩声音轻快的很，但我不知道怎么还是听出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意味。

    我心里突然有个猜测，于是故意看了一眼天桥下，余光一直注意着女孩。果不其然，女孩发现我在看天桥下后，大惊失色。

    我有点好笑，又有点温暖。各种情绪一时间争相翻涌，直接教我红了眼眶。

    女孩见我如此，急忙冲上来握住我的胳膊，嘴里叽里呱啦的：“姐妹，人生难免遇到伤心事，你要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你就和我说说，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给你说出去的，而且咱俩素昧平生谁也不认识谁，我就算想说也没地说……”

    女孩说的又急又快，还不着痕迹地把我带离天桥边上。

    可能是她担心得太过认真，我实在不好意思再矫情，赶紧笑着摆了摆手，跟她解释：“不好意思，让你担心了，我就是今天刚刚辞职，有点发愁明天找工作的事而已，我真没想不开，这个你放心。”说完我还故意给她笑了一下，结果刚刚蓄到眼眶的眼泪不争气，突然掉了下来。

    气氛尴尬了一下，我明显看到女孩不相信但又不得不装作相信的样子。

    对于这场乌龙，我实在觉得好笑，我确实没有想不开，但此时此刻我需要证明这个事实。

    我反手挽上女孩的胳膊，顺着她的意图来到了天桥的中央，我问她：“你愿意和我聊一聊吗”

    女孩表现得很积极：“当然愿意，我还怕你不愿意和我聊呢。”

    她答应的很爽快，但我其实还没有想清楚要从何说起，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她很安静的，等着我开口。

    我感受到了一种无声安抚，突然我像是打开了情绪的闸门，一下子有了宣泄的出口。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毕业，不过你在项目孵化基地，应该是毕业了……这是我毕业的第二年，也是我开始工作的第二年。”我有些语无伦次，因为这些事我从没有想过组织成语言讲给别人听。

    女孩还是那么专注，哪怕在她看来，我应该已经平静下来，她也没有露出半点要功成身退的意思。

    我继续道：“到今天为止，我刚刚结束我的第三份工作，就在刚刚，所以我有点迷茫。”

    女孩看起来有点好奇，我觉得她在好奇我一年半的时间怎么会这么频繁地换工作，但她并没有问出来。

    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顺便解释了一下：“当时大概就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吧。我第一份工作是和朋友一起创业，说是一起创业，其实就是我给他打工，毕竟当时我也没有什么创业想法，纯粹是为了人情去的。”

    女孩明显很想知道创业结果，眼睛晶晶亮，但还是很克制，没有问出来，明显还是怕戳到我的伤心事。

    我也没再强求她现在就相信我没事，只是继续给她讲：“说实话，虽然我没什么想法，但是确实期盼了一下朋友能把公司做大做强，然后我也大小算个元老。唉，结果没想到，”我笑了一下，也没卖关子：“我们一腔热血吭哧吭哧干了半年，朋友说公司要黄了，说工钱先欠我们的，以后再还。”

    可能是女孩看我这一段讲的比较轻松，于是也没有那么谨小慎微了，开口问了我一个问题：“姐妹，你们当时是在哪个领域创业的呀？”

    我愣了一下，实在没想到她的关注点在这里。我还以为她会好奇那个朋友到底还钱了没。

    “我们当时是做杂志的，主张这件事的那个朋友和我都是文学系新闻专业的，他当时确实是有一些好点子的，我是这么觉得，只不过可能因为初期投资太大回报太小，资金链断了。”我给她解释了一下。

    女孩眼中的疑惑褪下许多，这下轮到我好奇了，实在想知道她究竟有什么地方这样想不通：“朋友，为什么感觉你有一件事特别不理解，我讲的这些事很不符合逻辑吗？”

    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话，不想让她感觉我是在质问她。

    虽然我感觉她其实神经很大条，因为此刻我俩已经靠在了天桥的栏杆上，而她已经忘了。

    “哈哈哈哈，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姐妹你好文静哦，不像是会冲动地去创业的人，我就是比较好奇什么领域能够让你觉得靠谱的。”她笑的很开怀。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敏锐。

    确实，在身边朋友都开始进入创业的浪潮时，我是躲得很远的，我自认自己是没有那份决策力的，创业课上讲过的那些创业人需要的基本素质我并不具备多少。

    我当时参与到这件事中，并不是认为这个领域有多么靠谱，而是那个朋友，才是我信任的落脚点。

    “你好聪明，我是冲着人的，不是那个领域。”我情绪有些低落。

    女孩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紧紧捂着嘴，一副自责的样子。

    我看着实在好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看你，克制着不说话不说话，结果一句话就能戳到人家伤心事，你还不如想说什么就说。”

    “哈……哈……对不起哦姐妹，我不该问的。”女孩跟着我笑了两声，笑得尴尬极了。

    “真的没事，我不是那么伤心的，喜欢一个人，却没有在一起这件事不是很正常吗，这种事情不是电视剧里那样不可说不能想的，这又不是什么伤疤，只是忍不住有点遗憾。”

    “的确，但是爱情确实太耗人心神了，我准备以后到了年纪就去相亲。”

    这下我惊奇了，实在是女孩的一举一动都透着稚气，思想却能和我妈那一代人的想法看齐，我忍不住问：“为什么这么想？”

    问出口我不禁有些后悔，能有这样的想法的女孩，会不会是受过什么情伤。

    但女孩明显没什么伤心的样子，反而认真道：“我觉得，有时候爸妈的选择才是正确的，相亲是各种条件都比较接近的才会出现在同一张饭桌上，这个时候我们思想观念也应该不会相差太大，如果实在有太奇葩的，就可以在见面这一环节发现，及时止损。”

    我一下子理解了女孩的话，这就是门当户对啊，一瞬间，我竟然快要被她说服。

    我回忆起自己叛逆的青春，那时的自己渴望着自由，渴望着爱情，渴望着不一样的青春，又想到了自己如今接受现实的模样。

    我看着身旁的女孩，第无数次想知道，成熟，是什么样子。

    “朋友，你多大了。”

    “我22了，其实我还没有毕业哦，今年夏天还要回学校答辩呢。”女孩娇俏地笑着。

    “那你得叫我一声姐呀，我都24了，没想到你是00后啊。”我惊了一下，感叹道。

    女孩装作很不情愿的样子叫了一声“姐”，但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很在意，她只是想逗我开心罢了。

    我们瞎玩闹了一阵，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们都知道，即便我把我愁苦的全部都说出来，她也无能为力，因为谁也不能替别人去生活。

    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1:30了，于是赶紧催她回家，路上的车已经要好久才会过去一辆了。

    我问她要怎么回家，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回答我，而是问我：“姐，你下一份工作有想法了吗？”

    “还没有呢，你要给我推荐吗？”

    “嗯，我们项目里其实还缺人，需要有人写一些文案之类的，我们这个团队的人文笔都不怎么好，你愿意来吗？”

    女孩说完期待地看着我，我也没想到下一份工作这么快有了眉目，愣了一下。

    女孩明显误会了，她想了一下，急急忙忙跟我解释：“姐你放心，我不是让你因为人情，也不是这么说，就是我们是有钱的，咱们可以签合同的，我不是骗子……”

    我拍拍她的肩，笑着问她：“你都不知道我说的这些事是真是假，即便我说的是真的，你也不知道我的文笔是好是坏，你怎么就敢这么草率邀请我去你们那里工作？”

    是的，草率。

    我懂她这一刻的同情，但这不是她草率做决定的理由，我领她的情，所以更不能让她做出不理智的选择，毕竟这个事情关乎一整个团队。

    女孩脸有些红，她大概也反应了改过来，嗫嚅了两下，道：“姐，我懂了，对不……”

    我不想她明明一片好心还要道歉，赶紧打断她：“谢谢你，妹妹，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这份工作，咱们可以以后正式地聊一聊。”

    这份道谢，我很郑重。

    已经非常晚了，她一个小女生回家我实在不放心，一边跟她商量着以后的见面，一边推着她下了天桥，准备陪她走一段路。

    我以为今夜的精彩已经足够，到了该谢幕的时候，没想到接下来还有更惊险的。

    我们刚下天桥，就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向我们扑来，我们都吓了一跳，尖叫着向两旁避开，然后就听见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我们两人中间的地上，趴着一个一身黑衣服的男人，很高大的样子。

    我俩都有些害怕，不敢上前。

    我犹豫着想把他翻过来看看，就听到女孩哆哆嗦嗦的问我：“姐，你说他会不会是小说里那种被追杀的男主……”

    说完，还煞有介事地往男人背后的方向使劲瞧，似乎想看看有没有追杀的人。

    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就被她带跑偏了，我无语地笑了笑：“你平时都看的什么小说啊？他这样大概是醉了吧？”我自认为合理地猜测一下，不然我实在想不出什么人大半夜还在外面跑，还会昏倒，这个时候，我显然忽视了我和女孩这种被工作拖到半夜的人。

    我蹲下去想去摇醒他，虽然已经过了清明，但是外面还是乍暖还寒，不能就让人这么在地上躺着。

    手伸到一半，鬼使神差地转了个方向，前去试了试男人的鼻息。

    极度微弱！几近于无！

    我真的被吓到了，我以为自己很冷静实则已经开始嘶吼道：“快打120，快！”

    女孩当时反应我并没有看到，但我猜应该是也被我吓到了。

    因为她拨通电话后已经带了哭腔。

    我很慌乱，但我隐约记得要有个急救黄金时间，我问了女孩，得到了女孩肯定的答复。

    我们根据我们两人少的可怜的医学知识推测他现在需要急救，并且他现在这样趴着明显不可以。

    我突然想起我给爸妈办过一个24小时在线问诊卡，赶紧让女孩拿着我的手机打通了问诊电话，而我照着电话里的指令一步一步认真做。

    我跪在地上，心里没有任何想法，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心神能够分给担忧或者祈祷，完全专注在男人的生命体征上。

    听到救护车警报声响起时，我不知道自己做这些动作做了多久，也不知道男人的急救黄金时间有没有过去，只是那一刻很感谢，这个互联网世界，让我们不用眼睁睁看着一个生命流逝。

    我们跟着上了救护车，医生说了很多，我有些恍惚，没有听清，只是记得女孩扑过来抱住了我，一下子驱散了这春夜笼罩在我身上的寒气。

    男人送进去抢救了，我们在外面跟着办了一些手续，然后就等着男人的家属来。

    女孩叨叨着会不会被感谢，那样好尴尬怎么办，一会儿又怕被讹上，已经把讲道理的话打成了腹稿，我在一旁听着，吃吃地笑着。

    家属来的很快，的确是像女孩想象地那样，一通感谢下来我俩都面红耳赤。

    我们安慰了一会儿男人的家属，应他们强烈要求留下了联系方式，就出了医院。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凌晨四点四十多了，我抬头看看了天，黑如浓墨，不见天光，我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黎明前的黑暗吧。

    我和女孩并肩走在路上，感受着带着雾气的寒风裹挟着我，打了个哆嗦，身体冷极了，心却暖融融的。

    我送了她一截，她显出十分不好意思的样子：“姐，真不用送了，太冷了，快回去吧，你穿这么薄，别给你冻感冒了。”

    我也就没再送，和她摆了摆手，道了别。

    我俩朝两个方向走去，走了两步，没忍住看了她一眼，心想，听说一个人废话很多的时候是幸福的，这个晚上，自己和她说了那么多废话——不管这些废话对别人来说是不是废话，对于我自己而言，就是浪费时间的废话——自己也是一个幸福的人吧。

    我没有对她说曾经那个是她信任落脚点的男人骗了我多少，也没有告诉她自己因为这份刚刚辞职的工作而熬出了多少病，再干下去今天这个男人可能就是未来的自己，更没有让她知道，她今天给自己的工作邀约有多么重要，因为家里面欠下了好多债。

    这些我都可以说，来让她更同情自己，因为她真的很柔软也很冲动，我能利用她——一个陌生人。

    但我更想保留，这个寒冷的春夜里，她的真诚，传递给我的温暖。

    我走到了小区门口，倏地，背后的路灯全灭了，但我的眼前，还是那么亮。

    原来灯全都暗了之后……是黎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