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衙,朱漆大门,铜钉碗大,门楣上"京兆府"三字,笔力遒劲。两侧石狮,威严肃穆,守卫门庭。
徐碧云立于江先生身侧,不敢抬头,径自懊恼,如此羞人之语怎么从她嘴里说出。
一刻钟前,江宅餐厅。
江先生净手起身,吩咐管家,“备马车,去京兆府衙。”
徐碧云也放下碗筷,跟着起身,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与江先生同去。
“怎么了?”江先生闻声回头。
“我也要去。”声音坚定。
江先生没作应答,似在思考,神情略带担忧,“此行去京兆府衙是为检查尸体,小姑娘就别去了。”
“我不怕,今日我当先生眼睛,为先生引路。”徐碧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玉尘姑娘闻言一声轻笑。徐碧云反应过来,羞得以手捂脸,幸好江先生看不到。
玩笑之语或是取悦了江先生,只见他眉头舒展,嘴角一片温和笑意,点点头,默许与她同行。
徐碧云暗自思忖,此事来得突然,又颇蹊跷,昨日太子妃娘娘因香中毒,今晨太子府制香女官就死于街头,此行她须得探知更多消息以通报影阁。
但第一次进入殓房,她不免心生惧意,双手搀扶着江先生,此时些微用力。
江先生似是有所感应,轻声低语,“不怕,跟在我身边就好。”
殓房里阴森昏暗,角落里仍有苍术余烟,空气中一股酸醋味道。冷风吹来,徐碧云打了个寒颤,北边土墙离地一丈高之处有一小窗,暗淡冷光便是屋里唯一光源,打在平躺的女子脸上,白皙的皮肤毫无血色。
她双眼睁大,眼球微凸,似有惊惧之物在眼前;口唇微张,死前一刻想必还有未竟之语。
徐碧云在江先生身侧,偷看一眼,觉得可怖,又缩回去先生身后。
仵作站于女子另一侧,手套未摘,开始报告:“女子身上服饰完好,腰间挂两物,一为身份腰牌,另一为钱袋,钱袋中并无钱物。”
江先生转向衙役方向,发问道,“请问身份确定了吗?”
“回江先生,已去太子府核实,”为首之衙役回答,“此人为太子府制香局女官陆清泉,两月前上任。制香局中相关人等已传唤问话,稍作整理便可呈于先生。”
“劳烦了。仵作请继续。”
“至于伤势,女子喉咙处有一横贯伤,伤口从右到左,疑是被利器一击致命。面色未见青黯,阴门并无伤损,深处伤痕还需再验,目前怀疑因脖颈处刃伤失血过多而死。遇害时间估计为昨夜子时至今晨寅时。”
“仵作,可否借江某一副新手套?”
闻言,徐碧云抬头,瞪大双眼看江先生,他莫不是想要亲自动手验一验吧?
只见仵作取过新手套,放于先生手上。江先生熟练戴上,双手向前摸索,却迟迟不得方向,双手并未摸索到女子伤口处。
徐碧云回忆起今早她一时冲动许下诺言,今日她当先生双眼。她深呼吸一口,心一横,轻轻握住江先生的清瘦手腕,温度偏凉。
皮肤相接之时,徐碧云羞得撤回手,复又轻轻抓住,引先生之手向脖颈处伤口,而后又极速放开。
徐碧云心中不住说服自己,莫生他念,此举不过为探听消息。然而方才手中温热触感确让她无所适从,现下只觉殓房仿佛热了几分,脸上羞意迟迟不退。
江先生敛起微笑,以拇指细细描摹喉咙处伤口,而后又弯腰,鼻尖凑近闻闻味道,皱皱眉,直起身,摘下手套放在一旁,向对面方向点头,“谢谢仵作,辛苦了。”
他又转向衙役所在方向,问道:“可知女官今日何时出门?所为何事?”
为首衙役答道:“据同住女官所报,死者昨日下午收到口信,约定子时老地方见。女官以为死者是依照惯例与情人幽会,所以并未放在心上。死者于深夜离开制香局,没过多久子时梆声敲响,女官入睡,醒来发现死者一夜未归。”
“女官可知这情人是谁?死者平时与谁交好?”
“不知,女官表示死者甚少谈及交友状况,至于情人更是未曾见过,只知死者偶尔夜晚出门,推测是与情人相会。但近日死者带回不少西域香料,制作熏香,甚得太子妃娘娘心意,嘉赏颇多。女官猜测,死者新识之友应当来自西域,研制或售卖香料。”
“又是西域,有意思。”江先生皱皱眉,“尸首于乌簪巷发现?”
“是,已安排值班捕快看守现场。”
“好,我去看看,辛苦各位。”
徐碧云随江先生离开殓房,不安之心落归实处,深深呼出一口气。
江先生拍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不怕。”
***
乌簪巷位于城南,商铺多售卖胭脂水粉等女儿用品,入夜以后人迹稀少,在此幽会倒也说得过去。
捕快在前方带路,徐碧云引江先生到乌簪巷尽头一处拐角。天已大亮,地上数点血迹清晰可见。
捕快称,卯时巡逻时发现一女子平躺于地上,已无气息,附近未见凶器,周围不见人影,商铺亦未营业。由于女子身上带有太子府的身份腰牌,恐兹事体大,不敢声张。
江先生听罢,点点头,凑到徐碧云耳边低语,“你看附近有香料铺子吗?”
徐碧云心跳停了一拍,耳廓温度高了些许,幸好江先生看不到。她转头张望,观察四周铺子,此处位于乌簪巷尽头偏僻之处,并非人多热闹之地,开铺定不会选择这样的巷子深处。然前方不远,确有一家,木匾上潦草的字迹写着“西香记”。
徐碧云引江先生前去,只见破旧木门微开细缝,里面并无人声,透过门缝看去,一片黑暗。
徐碧云握拳,以指节敲门三声,而后推开,“吱呀”一声打破安静,门外天光透入,隐约可见尘埃飞舞。
屋内正中一张波斯地毯,纹饰繁复,色彩斑斓。左侧摆一排楠木架,架上琳琅满目,各色香料,皆在其中。右侧一座镂空木架,陈列各式香炉,造型别致。
香虽热闹,人却未见。
疑惑之际,左边楼梯处传来脚步声,是一中年男子,似乎刚着衣完毕,帽子还戴得歪歪斜斜。
“小娘子,还没开店呢,走走走。”
“叨扰老板,我们有急事,请问你认不认识……”
江先生轻咳一声,徐碧云一把激灵。
“哦,昨日拜访天香居,小二私下透露,西香记有独门秘方,正对我们之症。”徐碧云放低声音。
中年男人上下打量徐碧云,而后望向江先生,抬起手,正欲赶人。
徐碧云忙以手帕掩口,一副忸怩之态,压低声音道:“我和我……夫君,想买西域香,听说有奇效。”
江先生咳得更厉害了。
中年男人点点头,一副了然模样,随后大喊“卖完了卖完了,走吧走吧,别来了。”
说罢,两人就被推搡着赶了出去,大门在鼻尖处重重关上,不留一丝缝隙。
徐碧云还想争辩几句,抬起左手继续敲门。
江先生侧耳倾听,而后轻拍她的肩膀,竖食指放于唇前示意噤声,而后食指微动,指指上面。
一片安静中,似有隐约呜咽声自楼上传来。
“走吧,我们救不了他。”江先生摇摇头。
离开前徐碧云回头看了楼上一眼,轻声叹气,又扶上江先生。
两人走到乌簪巷巷口,江宅管家在马车旁,似等候多时,禀报:“先生,太子派人来请。”
江先生点头:“不急,我们先送徐乐师回去。”
徐碧云眼睛一转,连忙摆手,“不必麻烦,今日我须得去锦绣园取回衣裙,不叨扰先生。”
“好,江某告辞,午后家中见。”管家搀扶江先生上马车。
徐碧云行礼,“先生慢走。”
留在原地,徐碧云目送马车走远,深深地呼出一口浊气,此时该是她两日以来最为放松的时刻了。
***
“亦安,一下早朝,下人来报女官被杀,差点惊扰太子妃安宁。本宫听说你已去往探查?”
“是,京兆府衙和乌簪巷都已走访。”
“有何见解?”
“此事尚有许多蹊跷之处。若说是脖颈伤口为致命伤,则流血未免太少,血腥之气并未闻见,现场据报只有点点血迹。但据仵作检查,确无其他外伤,也不见中毒症状。此为其一,死因蹊跷。”
太子点点头,江亦安继续。
”其二,动机蹊跷。太子妃有喜之事并未声张,知晓此事的不过昨日在场数人。明面来看,太子府近日风平浪静,那会是谁意图杀害一无名女官呢?”
“若是谋财害命?”
“虽说钱袋未见财物,但女子夜会情人,又非私奔,按说并不会携大量银钱。一个劫匪,身手了得,可一击致命,为区区零钱,杀一条人命,不值得。”
“莫非与情人不和?”
“附近确有一家香料铺子。然探查之时楼上已有异动,恐怕所谓情人也早被灭口。”
“如要灭口,那必是有幕后黑手,当真是冲着太子府来的?”
“恐怕是的。”
“若说谁要动太子府,莫过于三皇子,抑或是影阁?”
江亦安往前数步,背手而立,心中盘算着。
影阁,三皇子手上最利的剑。隐于朝堂,遁于江湖,运筹帷幄,指点风云,无人知其深浅名状,却往往以关键情报,帮助三皇子决胜于千里之外。
昨日太子妃中毒,今日制香女官暴毙,背后之人真是影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