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我一口回绝了他。
“好……啊?不是!”这会儿他的声音倒是比之前大了许多。“你怎么这样啊,你看我这么尽心尽力,喊个名字都不行么。”
“怎么还能得寸进尺的嘛,不行就是不行。不过我可以请你吃顿饭,地方你挑。”
陆野思考了会儿,而后说道:“说到做到,不准反悔。”
“当然。”
然而事实证明,我还是想的太简单了。
我双手颤抖地翻着菜单,一价更比一价高啊。像这样的高端餐厅我是从来没有去过的。华丽的水晶灯投下淡淡的暖黄色的光晕,舒缓柔和的萨克斯充溢着整个餐厅,礼仪周全的服务生,安静的客人,貌美的菜品。
“真的确定是这里了吗?”我试探地问道。
“对啊。”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好像根本不在意。
“……菜的价格,好像有点太贵了。”我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这句话,真的很尴尬啊。自己说要请人吃饭,结果根本请不起QAQ
“我们不在这吃,等人。”
“等人?你还有朋友要来吗?”
“不是朋友。”
陆野自此就没再说下去,我看他表情凝重,此刻的他和学校的他仿佛是两个人,太过陌生了,我便没再问下去。
我就这样陪着他一起坐了半小时,中途我担心餐厅赶人,默默点了杯最便宜的气泡水。
陆野终于有了动作,他突然把头埋下去,用棒球帽的帽檐遮住他的脸。
我小心地寻觅着引起他这一举动的原因。
转头,我瞄到了从包间里走出的一男一女。
男的大约有一米八,肚子微微隆起,穿着中年男人最爱的polo衫,配着皮带皮鞋,面带油光,笑容放肆,看起来就像个有钱的暴发户。
女的身材很好,前凸后翘,一身紧衣包臀裙,脚踩高跟鞋,走路一摇一晃,像是喝了些酒,时不时地还往男人怀里靠一靠,媚态尽显。
两人有说有笑地经过了我们。我目送着他们走到大门口,只见男人搂着女人的腰上了车。
两人走了,我才看向陆野。我注意到他的右手紧紧地攥着一张卫生纸,纸已经被他揉得很紧实了。
我想,我应该猜到了些什么。
“我们,还跟上去吗?”我试探地问他。
他沉默了一会,而后深呼了一口气:“不跟了。走吧,带我去吃你最爱吃的店。”
“好。”我无他言,果断地答应了。
“到啦,你知道吗,这家冰沙真的超好吃!”
我和陆野坐着公交车,一路辗转到了这家开了十年的小店前。牌匾已经旧了,但店内还是十分整洁干净。
“这家店我真的从小吃到家,好吃又实惠,便宜量又大。最重要的是店主奶奶人特别好,我不会告诉你我知道她有洁癖,所以才我吃得干净又放心。”
这一路上陆野都没有说几句话。我向他介绍着我和这家店的故事,尝试让气氛活跃起来,调节一下他的情绪。
“我小时候有次和妈妈在附近走丢了,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上。店主奶奶听到哭声出来看,一看就看到了我。她认出了我就是那个经常和妈妈一起来吃冰沙的小女孩,怕我被人拐走,她就喊我到店里。
“但是我哭得太投入根本没听见,她就只好过来接我,还告诉我送我一碗我最爱的芋泥牛奶冰。
“我直接就过去了。现在想想,还好碰见的是这个奶奶,要是其他的情况,那根本无法想象。”
我小嘴叭叭地说着,终于在我讲到我被奶奶的冰沙诱惑走了时,陆野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也这么觉得对吧。”无奈地,我撇了撇嘴。
“真的有这么好吃?那我可要好好尝尝能把你拐走的冰沙。”陆野推门,让我先走进店里。
“奶奶,我又来啦!来两份芋泥牛奶冰~”
“呀,是早早啊,今天带了同学来呢。好好,奶奶这就给你做。”奶奶见我来了笑开了花,眼睛像月牙弯弯的,特别慈祥。
“奶奶好,我叫陆野,托早早的福来尝尝您的手艺,刚听她说的我都馋了。”陆野把奶奶哄得特别开心,她大声说着要给我们加多点料,保证让我们吃饱。
我和陆野找了处空位坐下。我见他终于说话了,便乘胜追击。
“一来到这家童年最爱的冰沙店,我就想起来这个。诶,吃完我带你去个地方,保准你会惊讶于我善于发现美的能力。”我略带小得意地讲到,毕竟这可是我的秘密基地呢。
陆野又笑了:“看你美得,脖子收收,头抬得太高啦。”
霎时,我的耳朵羞得通红,我低下头去不敢再抬眼看他。
我的性格总是如此,平常不怎么讲话,但当对方遇到了一些比较尴尬伤心或者窘迫的情况时,我的话总会变得多起来,自然而然扛起缓和气氛的任务。
“芋泥牛奶冰来喽。”奶奶来得正好,她亲自把冰沙端到了我们桌上,“好好吃,不够还有。”
尝到童年的味道实在是一大乐事,再看到陆野吃得满足,极高的兴致让我又恢复了能量。
吃完后,我带着陆野走过苔藓小路,来到了我家附近的一个废弃小楼。我们一路上到了天台。不同于楼内的荒凉破旧,天台倒是被人收拾得很干净。
没错,是我收拾的:一张木桌,两个摇椅,一个遮阳篷,都是我搜罗来的宝藏。
夏季,天黑得很早,我提议一起等日落,陆野同意了。
弥漫着夏日尾巴气味的风吹过脸颊,带着些许暖意。
“你还好吗?”我问陆野。
“不太好。但有你陪着我,我很开心。不仅请我吃了饭,还带我来到你的秘密基地,我很荣幸。
“其实……那个男人,是我爸。今天早上我听见他跟人打电话,约人在这家餐厅吃饭,电话那头是女声。我想跟着过来,又想起今天和你约好了一起吃饭,正好还可以帮我打掩护,干脆就让你直接到这个地方来了。
“不好意思啊,没能提前告诉你,还让你见证了这种事。”
陆野站在天台的栏杆边,望着西沉的太阳,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今天柔顺了许多,飘逸在风中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眼。
“我的妈妈,在去年去世了。”
他没再说下去,但我也已经明白他的未言之意。
我在脑中思索着该如何开解他,一时寂静,只能听到风吹过耳畔的声音,不时夹杂着几声鸟叫和蝉鸣。
我们两个就这么静静地站着,望着。
我想,这种时刻,只要有人陪在他身边就够了。
“没关系,怎么舒服怎么来,我陪着你呢。”我思考良久,最终说出了这一句我认为让人听起来最没有负担的话。
“谢谢你,我真的很开心。这种时刻,是我从来没有过的。”陆野轻轻地说。
“小的时候,家里穷,爸妈都忙于工作,大部分时间都是我自己一个人。虽然跟在父母身边,但是跟留守儿童也没什么两样。
“后来生意做起来了,挣了不少钱,家里生活条件改善不少,但父母两人矛盾也越来越多,渐行渐远了。
“母亲前年生了场大病,花了很多钱,受了很多罪,去年就走了。
“走了也好,省得再受苦受气。只不过我太想她就是了。
“我爸……从我妈生病就开始有动作了,后面的,你应该也猜到了。
“其实我也早就猜到了,但我一直不敢面对。或许是因为今天有你吧,我终于敢面对这一切,终于敢亲眼见证这刺眼、唏嘘、可笑的一幕。”
说罢,陆野自嘲地笑了笑。
“没想到吧,是不是在想原来我竟然是个胆小鬼呢。”
“才没有呢。我只是觉得你真不容易,好像更能理解你些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我走心又真诚的话语感动了,陆野没了声音。
“快看,抬头抬头。”我忙拍拍他的手臂,“快看晚霞。”
这天的晚霞和那天自我介绍时的很像,因为我们站得高,它更美了。我希望陆野的心情能够因此好些。
我告诉他我们要一起养一盆多肉,多肉长大了,我们就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他有什么需要都可以来找我。
他来了兴致,听了就要拉着我去挑多肉,还说要找最好养活的那种,不在乎美丑。我打趣他小孩子脾气,但也由衷地开心——我也是能够帮别人调节情绪的人了。
我们一起坐在我捡来的摇椅上,虽是捡来的,可一点都不脏,我可是里里外外擦洗了三遍,干净得发亮呢。
我一摇,他一晃,我说我们两个像极了两个老头老太,颇有种岁月静好之感。
“早早,谢谢你。”
“这都谢了几遍了,我可不接受了。要想谢我,下次唱歌给我听。”
“你说唱什么,随你点。不在话下。”
“这可是你说的。我要听《My Love Mine All Mine》!”
“啊?”陆野的脸困惑成了个囧字,“这个怎么唱,也太难了吧。”
“你说的不在话下喽,慢慢学呗陆野同学。我可一直等着你哦。”
“行,那你等着我。肯定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的。”
一约即完,一约既成,人与人之间的羁绊还真是不好说。
太阳已经落下,彩云也已消散,在蓝调时刻,我们分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