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

    “呜——”

    火车动起来了。

    车厢内没买到票的人多的是,“你踩着我脚了!”

    “我的包。”

    “接过一下。”

    挨着厕所的最后一排,江荔双手紧紧抱着用黑布包裹着的木盒子,在穿越人群时,也不说话,只是跟着面前不认识的人一点一点往前移。

    终于看到115号。

    正值夏天,南下的绿皮火车也没有空调,车厢内什么人都有,什么行李也都有,一时间味道很冲,像是好几百号人一起长跑后被塞进一个狭小的盒子。

    热气,口气不断在这个空间里出不去,只能循环,被人吸进肺里再吐出。

    “你好,这个位置是我的。”

    江荔只抱了个不大的黑木盒,身上没有行李倒显得格格不入。

    115号座位上的是个大爷,发顶有几根白发了,他探着头,声音格外大:“啊?你说什么?”

    在115号旁边是116号,那位置上已经有人了,靠着过道。只是那人只是闭着眼动了动。

    江荔直接从裤兜里拿出已经有些皱皱巴巴的车票,一手抱着木盒,一手捏着票伸到大爷面前,执拗道:“我说,这是我的位置。”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正好江荔加大音量说话时,周围人的声音似乎都恰好进入了一个真空过度的间隙。

    116号座位上坐着的是位烫着卷发的中年妇女,她也被江荔的声音喊醒了。

    对上视线的那瞬间,江荔眼里全是坚定,但微红的眼角显得她气势不足,到有点装凶的绵羊。

    中年妇女只看了一眼,就转头,“别搁这倚老卖老,人家小姑娘花钱买的座位。麻溜的起来啊!”

    座位对面已经落座的三人也都把视线投了过来,没有僵持太久,他还是起身了。

    从靠窗的位置出来时,江荔好不怯场地和他对视着。

    对大爷看杂碎的眼神和口中刻意咳痰吐到江荔脚边的行为,她更是没有退让。只是下意识将手中的木盒子移到身侧,避免任何东西弄脏它的可能。

    “大爷,这是公共场所,注意点你个人卫生。”

    江荔也不再看他,直接坐到属于她的115号座位,将手中一直抱着的木盒子放到大腿上。

    上面的黑布也被她整理的整整齐齐的。

    窗外的景物已经在往后退了,江荔落座后,还是用正常的音量和116号的中年妇女说了声“谢谢”。

    “咣当,咣当——”

    这咣当咣当的噪音是江荔终于踏上回家的声音。

    对于北京这座城市,江荔来了三个月,从三月到六月,除了结果,过程还是有留下很多美好回忆的。

    在一座即将举办奥运会的首都城市,到处都是朝气蓬勃的。

    只是她没能留到奥运会开始,家里的荔枝熟了,她得回去了。

    车窗外的建筑从高楼大厦到矮房再到整片整片的荒野,江荔知道她已经完全离开北京了。

    来的时候是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只有她自己和一个不会在回应她的木盒子。

    从白天到黑夜,江荔的姿势没变过,双手都环抱着木盒,上半身微微侧着看向窗外,有时候好久才眨一次眼。

    116号的中年妇女已经开始吃她上火车的第二餐了。

    车厢内说话的声音很多很杂很乱,江荔有靠近厕所,是不是就有抽水的声音。

    熏臭中偶尔夹着泡面的面汤味更是浓郁极了,可这些江荔都没怎么闻到。

    她的耳朵里只能听到火车驶在轨道上的“咣当咣当”声,她的鼻子只能闻到木盒子散发的淡淡檀木香。

    这是她坐上火车的第八个小时了。

    也是她将爷爷接回来的第十三个小时。

    火车也从北方回到了中原,虽然窗外早已一片漆黑,可偶尔映照的路灯却能看到一望无尽的平原。

    这里是最不像江荔从小长大的地方了,爷爷的家里有很多山头,可那些山头都不高,上面种满了荔枝树。

    一到夏天总是远远的就能看到红彤彤的荔枝挂在一片有一片的绿色中。

    现在已经是六月十一号了,荔枝早就都成熟了。

    可江荔和爷爷都还在火车上,没有人去摘。

    江荔看着外面的漆黑一片,心里忍不住去想家里的一整座山头的荔枝怎么样了。

    会不会是熟透后自动掉落了?

    会不会是被路过的人当作无主的摘取了?

    又或者会不会被隔壁山头的人给摘了?

    这些好像都有可能吧。

    可江荔更希望是第二或第三种可能。

    她不希望爷爷辛勤的照料,最后全都浪费在地上。

    “苞米,小姑娘吃不?”

    旁边的大娘直接将玉米塞到了江荔面前。

    陌生人的善意还是那么的温暖。

    “谢谢阿姨。但不用了,我不饿。”

    江荔将玉米推了回去,脸上还挂着笑容。

    “得了吧你,八九个小时没吃了吧?减肥?这都瘦成啥样了,还减啊?”

    江荔笑着回她:“对呀,这不夏天了,瘦点穿裙子好看。”

    “都听那买减肥药的骗你们这些小姑娘吧。我就瞧着肉肉好看,人杨贵妃不也是肉肉的?”

    江荔依旧是笑着,对于大娘口中的杨贵妃,她很是熟悉。

    不是因为她有多熟悉历史,而是因为荔枝品种——妃子笑。

    作为在荔枝产源地长大的小孩,对荔枝和杨贵妃的故事可谓是熟到能倒过来说了。

    “行了,守孝又不是不能吃喝了。你这样的不诚心让底下那人不安心吗?”

    江荔挂在脸上的笑终于僵住了。

    大娘再将玉米塞过来时,她接过了,很认真地道了谢,然后一排一排地啃起了玉米。

    半根玉米啃完,江荔的嘴唇像是被蜜蜂蛰过后的红肿。

    她对玉米过敏,可她还是坚持把这跟玉米啃完了。

    对江荔玉米过敏还非要吃完的行为,大娘很是无奈地说了句,“真是个小犟种。”

    好像爷爷也经常这么说她,就是用的词不太一样。

    爷爷总是会说:“死心眼。”

    快要肿成香肠嘴的江荔却没怎么放在心上,“没事的,过一会儿它自己就消下去了。”

    江荔这么说后,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内,大娘连瞌睡都不怎么打了,时不时的就侧头来瞧上几眼江荔的情况。

    虽然看起来是没刚开始那么肿了,但还是挺明显的。

    在大娘第十次探头时,江荔只好对大娘说:“阿姨,我去上个厕所。”

    江荔抱着怀中的木盒慢慢挪了出去。

    她现在所在的车厢是五号车厢,再往前就是六号车厢,是整列火车的餐车。

    这种非供饭的点,有不少没买到座位的人都会去餐车那抢个位置过夜。

    江荔也没真的要去厕所,她只是不想让大娘一直不能安心,所以她选择主动远离。

    站在五号车厢和六号车厢的连接门那,也有一块车窗,擦的很干净,江荔就这样靠着边上,远眺着窗外不断往后倒退景物。

    连接处向来晃动的会比车厢内部更激烈些。

    可这样的晃动对江荔而言,却是另一种享受,摇摇晃晃的更像是给她的一个摇篮。

    快五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江荔终于在此刻感觉到了困意。

    可身后似乎来了不速之客,是香烟的味道。

    江荔忍了一会,可对香烟味道太过敏感了,她皱着眉头想转身离开。

    却没成想转身时看到的竟是一张熟悉的脸。

    江荔没有第一时间喊出对方的名字,却在心里默默地说了一句:他长高了。

    对方垂落的右手食指和无名指还夹着一根香烟,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的。

    左手上也拎着一瓶营养快线,倒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江荔觉得他的左手应该拿的是啤酒而不应该是营养快线。

    看对方也没有认出她来的意思,江荔想着侧身从他身旁的空地离开。

    “你吃玉米了?”

    两人此刻靠的很近了,不过一拳的距离。

    江荔的双眼本来是盯着火车上晃动的地板,可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还是爽快地抬了头,“还以为,你要装不认识我呢。”

    “怎么一个人?”

    江荔后退了一小步,微仰起的头正好和他微垂的视线对上。

    “没有一个人,爷爷也在。”

    他本来都已经点头了,可视线又落到了江荔双手抱着的黑布包裹着的四四方方的盒子上。

    不是什么好的念头爬上他的脑海。

    “江爷爷他……”

    “嗯。其实应该是不痛苦的,只是睡了一个不会醒过来的长觉。”

    江荔觉得好像一直郁结在心口的难过,当去谈论这件事时,能够平静说出口了,反倒是通了。

    “我有带过敏药,在这等我会儿。我去给你拿。”

    江荔看着他,突然转变的话题,还是那个事事考虑周到,温柔体贴的苏枳珩。

    “不用了,这个已经消肿很多了。今晚睡一觉,明早就看不出来了。”

    苏枳珩却只是换右手拎着营养快线,左手揉了揉江荔的脑袋,“这么多年了,还怕吃药呢?”

    江荔却皱着鼻子想要躲开,“会长不高的。”

    这样的动作,这样的话,在三年前是经常发生的。

    没想到三年没见,还是这样。

    “苏枳珩,真的不用。”江荔性格里的犟又冒出来了,“你是去毕业旅行的吧,好好玩,玩的开心。”

    回了座位上,江荔就靠着车窗紧闭双眼。

    连旁边大娘多次打量都没有再去应付了。

    江荔是个小犟种,苏枳珩又何尝不是。

    他还是回了自己的卧铺,从书包里翻找了出门前,他妈妈给他准备的药包里找到过敏药。

    他的车厢在七号,穿过餐车的车厢就到了五号车厢,走过连接门就能看到江荔。

    只是江荔装睡的演技还是很差,他站在过道,只需要微微弯侧身就能将药放到了江荔手中。

    躺回卧铺下铺的苏枳珩一点睡意都没有了,对面是他已经开始打呼噜的同桌。

    他又不禁想起江荔刻意的装睡,忍不住将现在的江荔和三年前装睡被自己亲后惊醒的江荔做比较。

    那个时候的江荔真的很像受到惊吓的小鹿,那双圆圆的眼睛睁的更圆了。

    想着想着,苏枳珩又觉得她今晚应该是睡不好的,硬座的作为角度设置不合理,根本不符合人体最舒适的角度。

    想着想着,又觉得现在的江荔似乎更可怜了,连最后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就算是大大咧咧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她也会很难过吧?

    可苏枳珩似乎忘了,江荔并不是什么娇气柔弱的小公主。

    相反,江荔是最有生命力的野花。

    三年前,苏枳珩原以为从根子镇离开后就不会再有和江荔有交集的机会了。

    那时的两人都很洒脱,就算是背着长辈偷偷冒芽的初恋,也能说结束就结束。

    在分开的高中三年里,苏枳珩又做回了苏父苏母眼中完美的儿子。

    只是他总会时不时的猜想,江荔同意的那样爽快,其实也没有多喜欢吧?

    可这个问题他不会问出口的。

    明明说好以后还会是朋友的,可这三年里他们没有主动联系过对方一次。

    卧铺的车厢到点关灯了,除了偶尔从窗外一闪而过的光,整个车厢内都陷入了黑暗。

    苏枳珩觉得自己似乎更停止不了想关于江荔的事了。

    听着火车轨道的“咣当咣当”和同桌不太规律的“呼,呼,呼——”呼噜声,苏枳珩突然却坐了起来,拿起他放在小桌面上的营养快线。

    喝过一口后,好像快要脱离他掌控的躁动莫名其妙地就平静下来了。

    三年过去了,还是只有这个方法管用的。

    苏枳珩感觉到心虽然静了,但被再次见到江荔而勾起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却是怎么都平息不了。

    江荔见过他最不乖的一面,见过苏父苏母最不喜欢的一面。

    睡在中铺的人像是要起夜,他爬下来时要借助一下苏枳珩的床铺,自然也就看到他没入睡。

    “生物钟还没调回来?”

    这人也是苏枳珩这次一起毕业旅行的同学,陈思延。

    “没事,我一会儿就睡了。你放心踩多点都行,我脚都放在里面,你不会踩到我的。”

    苏枳珩又成了那个极好相处的苏枳珩,总是带着温柔笑容的苏枳珩。

    陈思延走远后,苏枳珩在黑夜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果然是那张完美笑容的面具。

    而这张面具只有江荔看穿过,也只有江荔摘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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