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梅花攀枝头,今日梅花不见踪。
细雨绵绵,了却凛冽寒冬,温暖之时,正值初春。
雨落,云散,日出,云与青山同在,归来人匆匆回乡只为修真界两年一次的招新,在此期间,各宗各派将迎来新的生机,于是,许多人间客踏上了长满青苔的石阶,只为上山求道,逆天改命,可他们不曾知晓的是,归来,归去,天命不可改也。
"少爷,您这才回来半年有佘,怎如今又要走"十三扯上沈怀知的衣袖,他实在不舍得让少爷离开,若是这一去,又不知该何时回来。
沈怀知含眸浅笑道:"又不是不回来,老爷夫人那边知晓了吗?"
说完又不禁叹气一声,爹娘也有段时间没回家了,总是说多去寺庙祈福能保平安,好在世间还算安定,并无什么国朝大事,罢了,但愿能家国长存,永世长存。
"少爷,这是夫人托我给您的"
十三拿出一块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掀开一层又一层,却使终不见底,待显现开来,通灵剔透的玉佩映入眼帘。
指尖触碰的瞬间传来些许微凉,拿在手中对比,只有半个巴掌大小,只刻着层浅浅的安字,金墨描边,白玉为底,红线为绳,看来只是枚平安符。
接着重新用红布包裹住,塞进早已收拾好的包袱中,又特地往里放了些。
沈怀知微笑道"好了,若家中有事,捎书信给我就好"
十三还是有些担扰,道:"少爷,路途遥远,还是给您配辆马车吧"
沈怀知道"不必了,这点路还难不到你家少爷"
他刚踏出府几步,就瞧见程时从马车上下来 ,披散着长发,两侧绑着两缕极细的辫子,淡绿色的云鹤衫,腰间的银链随着脚步一摇一晃,手中还握着几枝玉兰花,看起来到是显得挺俏皮。
程时脸上挂着笑,但当下见沈怀知背着包袱,一时便慌了神,也顾不上什么儒雅,快步走上前抱紧他,声音略带哽咽的说道"你又要去哪?"
沈怀知有些喘不过气,拍了拍程时的后背,示意让他先松开,随后又用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柔声道:"我要去南山,也许会离开很久"
程时一听这话就急了:"我不许你去,若是要去的话,那我便得跟着你"
沈怀知微微低头,直视着他那双含泪的双眸"跟着我作甚?"
程时道:"我就是要跟着你,去哪我都跟着"
沈怀知好心劝导,却还是劝告无果,最终还是抵不住程时软磨硬泡,扶着他的双肩,温和地说道:"你听话,我就带着你"
程时半信半疑道:"真的?"
沈怀知道:"真的,若是你爹娘同意,我就带着你"
程时叮嘱道:"那你在此等侯,别走,我很快回来"
沈怀知道: "好,不走,我等你"
程时将玉兰花递到他手中,再次叮嘱了几遍,沈怀知也只是眉眼含笑的点头,对付程时这种喜欢哭又粘人的小孩,他或许很早以前就了解的彻彻底底,只不过是想要有人能顺着他意,稍稍安慰几下,就能惬意一整天。
沈怀知轻触着这花瓣,不知不觉间竟捻坏了一处,听闻这玉兰向来容易枯萎,又生长在高树上,但又能保存的如此完好,想必是一摘下就跑来见他了。
沈怀知喃喃自语道:"真是傻。"
待程时回到府里,刻意的绕开了他爹娘的住处,他到也不是不想同他爹娘说,只是他爹必定是不肯的,等偷偷出去,有沈怀知在,还怕被抓回来不成。
半响,程时看着那被塞的满满的包袱,不禁埋怨道:"怎么才这点东西就装不下了?算了,也够用"
背好包袱,推开门就瞧见熟悉的身影,薜辞背靠柱子,手握着剑放至身后,听到动静才侧过身,就这样盯着也不说话,许久才开口:"小少爷,要走了?"
程时卑微道:"别拦我,好吗"他的手微颤,若是又被关起来,或许又要见不到沈怀知了。
他从小就没朋友,还总是被同龄人嘲笑,笑他总是双眼含泪,笑他体弱多病,沈怀知不一样,就如同身处乱世之中,即使知晓这样会被孤立,也还会选择他。
薛辞轻笑一声,风吹过他那墨色的衣衫,眼中似乎还带着些水雾。
抬眼看去,这是程时从未见过的,换作平日,薛辞只会默默地把他锁进房中,晚上再带他喜欢的桂花糕轻声安慰着,在他床榻边一刻不离的守着。
薜辞叹息一会儿,又嫣然笑道:"不拦"
还不等程时开口,薜辞又不知从哪掏出张纸,凑近弯腰挑逗的说道:"小少爷,从今日我就不在是你的护卫了,我的工钱,是不是该给我结一下了"
程时怔住,盯着纸上一字一句,一笔一墨,难怪不拦,真是掉钱眼里了,要钱直说就好,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
沉默良久,才从腰间取下钱袋。
薛辞错愕的看着他的动作,冷声打断道:"行了,不过是开玩笑"又问"你..当真要走?"
程时道:"嗯"
薛辞眸色微沉,可很快又恢复平常神色,歪头笑道:"不会又是想偷偷的走吧?"
程时被这话噎住了,薛辞这人很怪,仅是看一眼,就能猜到心中所想,他这一笑,思绪被拉回七年前。
在程时零散的记忆中,好像无论何处,薛辞都能找到,先前还是如今,他脸上永远都是笑着的,眉眼柔和,露出的两颗虎牙到是让人感觉人畜无害,却又仅此对他一人是这样。
第一次见时,也不知是不是见色起意,一群人之中,只觉得薜辞生的好看,就抱着不撒手,他这一呆就是六年,要换作常人,没两天就撒手不干了。
可没人会一直留在他身边,自始至终,是他不愿相信事实,只觉得眼睛酸涩,想说的话又堵在口中迟迟说不出,最后也只是道出一句:"与你无关"
薛辞瞧见他眼眶泛红,心中也不禁抽搐了几下,看着昔日还不到他腰间的小孩,到如今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抬起手想同往常一样擦去他眼角的泪。
啪的一声,被甩开的手与这六年的陪伴一同跌落。
恍恍惚惚间,脑中一片空白。
薛辞揪心的疼,到底也算是看着长大的,怎能不在意?
空旷的院内过了很久才响起薛辞清冷的声音
"从今往后,你与我再无任何关系"
程时低下头不愿再看他,侧身绕过时,眼尾落下滴泪,是酸涩的,是不舍的。
薜辞有些后悔,转身想握上他的手却也只是扯到了衣衫上的银链,咔嚓一声,竟直接断成了两截,他也没有回头,银链垂落下去,在攥紧的手中轻轻摇晃着。
望向程时远去的背影,直至消失,他才收回目光,将银链绑在手腕处,试了几次,可总是会散落开,一直缠,一直散,有些不耐烦了,就干脆打了个死结,好歹这样…就不会散。
程时。
南山平安定,愿喜乐无忧
莫念君离别,莫忘与君识。
丞相府门外。
沈怀知眼看快到午时,才见着程时背着沉重的包袱,散落的发丝遮掩了他的脸,看不清面容。
沈怀知撩开他额间被泪水打湿的发丝,映出他那张憔悴的面容,红肿的眼眶看的沈怀知心疼,他第一次见程时哭成这个样子,只能拿出帕子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他的脸。
"怎么回事,你哭了?"
程时声音沙哑道:"没..没有"
沈怀知也不蠢,程时会哭,但为何哭,只要问,他必定会说,就如一把伞,只需倾斜一点,你便能知道他的所有。
"程时,你信我吗?"
信,他当然信,但听到这话,泪水还是止不住流,抽泣哽咽道:"我和他没关系了,沈怀知,为什么我很讨厌他,却又是那么难受"
沈怀知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指...薛辞,可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只能无声的抱住他,等哭声小点才问道
"你对他可有什么感觉?"
程时摇头"我不知道"而后用手指着心口的位置"就是这很疼"
沈怀知道: "分别乃人之常情,何必逮着一人不放,我带你走,别再多想了"
午时,程时将包袱交给了沈怀知,明明很重,在他身上却显得如此轻松。
沈怀知道:"你不只是一人,我还在,出什么事我愿给你担着。"
何为情,何为被情所困。
连情都不知,怎能说是被情所团。
两个人就这样往城门走去,程时的手被沈怀知牵得很紧,感受着手中的温热,鼻子一酸,沈怀知也才年方十六,只相差一岁,但又却相差甚远。
程时其实是知道沈怀知讨厌有人哭的,却偏偏只愿为他折腰,有时也问过,可得到的都是同一个回答
"也许是有缘,初次见面时,我觉得你很可爱。"
城门外,来来往往的大多都是结伴而行,隔着众多人,沈怀知还是找到那让他等了半载的少年。
披发上束起马尾,发冠处飘着几根发带,又是一身白衣,似乎只有白衣才更能衬显出那人不凡的气质,甚美,美的不可方物,沈怀知从未这样评价过谁,遇到这种能让他改变看法的,他只当是缘分。
那人此时此刻靠在树下正静静的望着他,许是早就注意到了,可就这般杵在那。
沈怀知走上前道:"我以为你不会等了"
祁年扫了一眼他与程时牵着的手,但也只有一眼:"我也以为只有我们二人"
程时听着这话缓缓松开了手,眼看事情愈发难堪,沈怀知也变得欲言又止。
祁年并不在意这这些,从他身上取下包袱背在自己身上,转身走时缓声道
"我来拿,你带着他就好"
这种被恐惧感包裹的气氛让他有些担忧,特别是祁年那脸色,尤其不安
"我没事,你别担心"
话虽如此,可谁又知真假。
路上,三人也未曾说话,可半路,又不怎的,两人都分别牵上了沈怀知的手,他不明白,为何祁年握着这般紧,程时却只是轻碰着。
程时握着沈怀知的手,是那么小心翼翼,这一去,就不是在家那般,也意味着他只有沈怀知一人。
祁年只是瞥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一个没有家
一个因人离家
一个为救济沧生离家
离家相思愁,无人悔离家
三人行南山,只为苍生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