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所以试探您,是怕您早就知晓了那一场不被宣扬的谋杀。”少女哭泣着,声音哽咽。
“我死在三十五岁那年,是被前夫谋杀的。我死在即将脱离那个令人窒息的原生家庭之前。死在新生活在我面前缓缓拉开序幕的哪一刻。”
“您说,这是为什么呢?我这一生为人女,为人妻,自认为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人,可为什么却要被活活捅死呢?
到头来,我对不起的唯有自己一个人。
可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这才让上天如此对待我!”
颗颗泪珠滚落,划过洛淇娇艳的脸庞,落在单薄的衣服上,滴在叶黎蜷起的手上,引起一阵钻心的灼热。
叶黎怔住,她抬起手,似乎想要触摸洛淇的脸庞,最终,她的手放在了洛淇柔软的发顶上。
洛淇再控制不住,扑进了叶黎的怀抱。她将头埋在了叶黎颈畔,放声大哭起来。
那一刻,她脱去了所有的伪装,将三十五年堆积在心中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她抽噎着,将自己二十岁后的人生简要概括给了叶黎。
洛淇回国后,就按部就班地上完大学。心理学专业不好找工作,于是她准备考研,却被父母制止。
洛淇父母认为女孩子学历太高不好,会脱离他们的掌控,也容易吓到他们未来的好女婿,不好嫁人。
于是在父母和亲戚的撺掇下,洛淇选择了稳定的生活,她考公,成功上岸,最终光荣地成为一名为人民服务的公务员。
公务员也是一个需要家庭来升迁的工作。到了年纪,二十五岁的洛淇由父母牵线嫁了一个高学历人才—大学教授程安。
可事实上,程安毕业的院校甚至比洛淇差一点,他唯一占优势的,就是博士学位和书香世家的称号。
在短短十年后,叶淇经历了丈夫的冷淡,出轨,谋杀。和来自父母的单方面宣布断绝关系。
这可谓是,失败至极。
“这不是你的错,小淇。你是一个很好的孩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误。是这个世界,是这个世界有错。这个不公的社会,是造成了所有事情的痛苦根源。”
叶黎轻拍着洛淇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慰着她。
她经历的更多,阶层更高,看的也更远。一针见血地指出造成叶黎悲剧的原因。
如果洛淇的父母不重男轻女,贪婪且目光短浅,那洛淇就不会养成自卑敏感的性格。她不会在面对爱情时选择回避,不会在遇到误会时选择转身离去。也不会轻易地放弃自己喜欢的事情,只为迎合父母的思想。
如果世俗没有认定女性必须嫁人,那洛淇也不会被逼迫着早早地结婚,早早地考公进编制,寻找稳定的生活。那后面丈夫出轨,她被谋杀的一切事情也都会被避免。
“所以我要逃离,我要逃离那个令人窒息的环境。你能帮助我吗,表姐,我身边只有你了。”
叶黎坐起,她温柔地剥开洛淇额角的碎发。
“傻瓜,这么多年,我哪次不是站在你身边。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你。你放心,一切有我。”
洛淇这才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少女唇红齿白,泛着浅粉的面庞在阳光下近乎透明。
叶黎这么说,同时也践行了这一切。上一世,在洛淇离婚时,她也是千里迢迢从阿美利卡回国,前来支持,鼓励,帮助洛淇安排好一切。
只可惜有洛淇父母这一对猪队友的告密和自以为好心的劝阻,造成了后面的惨案。
在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后,叶黎握住洛淇的手,问她“所以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小淇,你不能再回到那个环境中,重演悲剧了。”
“这很简单。”洛淇重新恢复了从容,她狡黠一笑,从身后的背包中掏出一套证件:身份证,护照,户口本…
“在出发前一天,我已经与他们大吵一架,他们宣布与我断绝关系。并警告我不要再回到国内去见他们,从他们手中得到一分钱。
上一世,我已经用生命还清了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
这一世,我也没必要供养,侍奉他们了。
而关于学业和未来的打算,我早已在半年前与校方争取了去阿美利卡留学的机会,并拿到了哈佛的offer。
为此,我刷爆了我的信用卡。
这是自费留学,我也不算对不起我的国家。
表姐,新的未来,在向我招手。
只是在一切走上正轨之前,就要多劳您的照顾了。”
叶黎轻轻抚摸洛淇的脸,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小淇,你在我心中,已经是亲妹妹都无可比拟的存在,你又何必说这些客气话呢?”
说着,她起身,从柜子上拿起一张卡,递给洛淇。
“这张卡里有两百万,你收着。这是你近一年的生活费。不够的再找我要,不要亏待了自己。”
洛淇有些诧异,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收下这张卡,她的确需要这笔钱来还清贷款,支付阿美利卡高昂的生活成本。
“谢谢你,姐姐。”洛淇亲密地靠着叶黎的肩膀,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
叶黎没有拉黑洛淇的父母。洛淇也没有提到这个事情。
脱离原生家庭需要一步一步的来,贸然消失可能会逼急了洛父洛母。
给洛父洛母留下叶黎的联系方式,还能让他们又一种孩子仍被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错觉。
这样他们才不会愚蠢地向洛淇所在的北师大联系,向华国驻英大使馆求助。
不过由于他们的工作性质,两人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有机会来阿美利卡打扰小淇平静的生活。
至于那个小淇一笔带过的脱衣舞男恋人,叶黎对此表示不太能接受。
她以为自己年轻时与狙击手相恋已经够离经叛道,没想到小淇居然玩的更花。
身为一个历经世事的成熟女人,叶黎还是不太希望小淇早早地成为一个suger mommy。虽然她有钱,也有足够的资本包/养一个男人。
毕竟小淇或多或少也察觉到了,自己想将她培养为继承人的想法。
不过自己现在还年轻,倒也不急着考虑这些事情,还是需要再考察考察小淇在定下结论。
叶黎靠在舒适的沙发上,眉眼含笑,侧头看向洛淇。
正午的阳光温柔地从天际洒落,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投射在沙发上一对貌美的青年女子身上,掩映出温馨的色调。
“小淇,你现在还怕狗吗?我记得你小时候被狗咬过。”
“现在不怕了。程安家就养了一只小狗,叫豹豹,我很喜欢她。”
想到毛绒绒的棉花糖比熊,洛淇眼中明晃晃的笑意。
只可惜,豹豹在离婚后跟了程安,程安杀了自己,短时间内被关在监狱里放不出来,豹豹也要成为流浪狗了。
听到洛淇平稳的声线,叶黎略有些惊讶,她起身,也为洛淇倒了一杯红酒。
“你不恨他吗,小淇。程安毁了你的一生,还杀了你!你难道觉得法律的制裁,足以偿还他对你的伤害,足以平息你的愤怒了吗?”
红酒沿着剔透的高脚杯倾泻而出,红丝绒般耀目深沉的色泽艳丽。
洛淇盯着红酒杯,
“不,还不够!根本不够!法律最多判他有期徒刑十年。在狱中的十年根本无法平息我的怒火。我光耗费在他身上的岁月,就有整整十年了。
况且,我自认为自己毫无错误,是他的自私毁了这一切。”
上一世,在发现程安出轨后,洛淇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往日忠贞的丈夫转爱他人。
在苦思冥想三小时后,洛淇终于想明白了。
出轨从来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一个人的错误。
洛淇虽是唇边带笑的,一字一顿地说出这段话。可她的眼神中却毫无笑意,所蕴藏在其中的,只有滔天的愤怒和无法遮掩的杀意。
“可这无法埋没我对豹豹的爱,父母不应该将对彼此的恨意和不满发泄在孩子身上。”这是洛淇的肺腑之言,也是她从父母身上学到的。
“那你,准备怎么对付程安?”叶黎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刺激到情绪爆发的洛淇。
“当然是,前世之债,今生偿还。”洛淇恢复了平静,她冷静地降下审判。
这一世,洛淇选择出国留学。她会去迎接,去挑战,去改变自我,去探索人生的无数种精彩可能。
而程安仍如前世一样,呆在国内,过他平庸,普通,无趣的生活。他可能会娶一个贤惠的妻子,再生两位小男孩。
可惜洛淇不会让他如愿的。
不过现在谈这些还为时过早,程安还年轻,洛淇羽翼也未丰满,还没成长到能够将一个中产阶级男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程度。
“这件事我要自己来。表姐,你不要掺和进来。”
看着洛淇坚定的眼神,叶黎点了点头。
她的小淇,终究还是长大了。
与此同时她也明白了,洛淇的脸色为何总是如此苍白透明,走路如幽灵般悄无声息。
这也是她刚重生时有的特性。
叶黎想着,心中还是一阵心酸。
在她记忆中,那个几岁的,会甜甜地喊她表姐小姑娘,居然会一个人无助的倒在血泊之中,孤立无援。
这是她所无法忍受的。
不过当务之急,还是为洛淇找一位心理咨询师。
在北美,心理咨询师就如咖啡一样是精英必不可缺的时髦单品。摩天大楼中衣冠楚楚的白领每月都要花掉他们工资中的一小部分来维持情绪的稳定。
而在华国,心理咨询与心理疾病一样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如同证明着自己不正常不合群。
如果你有抑郁症,焦虑症,双相综合障碍症,那你就不能考公,不能考编,可能还会被迫退学,被迫辞职。
希望国内愚昧病态的这一点,不会对小淇产生影响。
狗狗是治愈人心灵的好伙伴。
“既然你不怕狗,那我就将莉莉带回来给你玩吧!”叶黎突然说道。
莉莉,是一只退役的德牧军犬。她被留在叶黎位于旧金山的别墅中。
“好。”想到活泼可爱的狗狗,洛淇眼睛眯起,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夜晚,躺在真丝床单上的洛淇久久睡不着。她想到白天发生的一切,不由得叹息一声。
她终究还是做出了选择。无关塞巴斯蒂安,无关叶黎,只因为她自己。
在欧美国家,亚洲人头上永远有白人压着。出了国,无论男女,都是白人为主导掌控的世界中的“第二性”。
可是男性回了国,他们在社会中就是“第一性”。他们抢占女性的资源,奴役,压迫女性。在东亚社会,他们的地位和白人一样。
而自小接受男尊女卑教育的洛淇,她决心反叛。她宁愿被种族歧视,也不愿意再被男人压着一头。
这不是不爱国,这只是最清醒的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