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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朋友有个楔子

    岳问朝摸出钥匙,刚准备开门,就觉得不对劲儿。

    往常,根本用不着钥匙。

    门会在他敲响的下一秒,向里打开。

    寇暮会站在门口,满含爱意和羞涩,等着他抱上来。

    今天,明显不一样。

    门要自己用钥匙捅。

    寇暮要自己找。

    浴室、卧室、厨房。

    除了这几处,家里能藏身的,就书房和阳台。

    阳台视野开阔,和主卧相连,藏这儿,勾搭的意味太刻意,寇暮拉不下脸。

    那就只有书房了。

    书房原来是闲置的杂物间,高三宽二长四,有门没窗。

    上次回来,寇暮只往里放了一张课桌,打算踩着垫脚,先把灯拧上,往后再一样一样添东西。

    岳问朝有点儿期待他俩的书房现在什么样子,更期待躲在书房的寇暮是什么样子?

    话说回来躲猫猫,躲的人,在起伏的情潮里,不断经历狂喜不禁和心惊胆战。

    所以,等下寇暮的情绪一定是高涨的。

    岳问朝克制住血液的躁动,除去口罩、护目镜,撕开冲锋衣上的粘扣带,在书房门口站定。

    一拧把手,顺势推门,往里进。

    门后却多了一条锁链。

    沐浴露的味道扑面而来,寇暮就在书房。

    “别推!”

    “门就开到这个程度,你别进来。”

    岳问朝从拳头宽的门缝,往里看。

    寇暮身上套着简单的白T和灰运动裤,倚坐在桌边,眼睛看向岳问朝,脸上红扑扑的,头发还没干。

    “好,我不进去,你出来。”

    岳问朝的右手把住门框。

    特别像猫在巢外的危险天敌,盯着弱小无助的猎物,蓄势待发。

    眼神里的热切,跟烧红的木炭一样,鼻息一送,给人以炙烤的感觉。

    斜纵向的门缝把人框住,反而突出了岳问朝优越的外形,呈现出特写封面的感觉。

    寇暮错开眼,一撑桌边,坐了上去,切断了滋生的杂念。

    “我不出去。咱们就这样谈——”

    谈?

    谈什么,需要用到这个带点儿严肃的字眼?

    “岳问朝,我有个朋友,他跟一男的好了几年,最近发现那男的好像有家庭。那个男的伤害了我朋友和他妻子,是不是该被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遭人唾骂?”

    “嗯。”

    “虽然我朋友不富裕,但在一起的时候,那男的吃的用的穿的,都是我朋友给置办的。我朋友跟那男的在一起,就是单纯喜欢,没图过那男的一分一毫。我朋友无辜受骗,不是可耻的人,对吧?”

    “嗯。”

    “我朋友要跟那男的一刀两断,是不是也没问题?”

    “明智之举。”

    “岳问朝,如果你是那男的,现在就走吧。我不想跟你撕破脸。”

    “啊?啊?”

    岳问朝一脑袋问号,手伸进门缝里,恨不得一把把寇暮拽到眼前。

    “寇暮!你坐过来,你看着我的眼睛,把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

    寇暮撇撇嘴,没动,强忍住泪,喃喃道:“你这样就没意思了。趁你老婆没发现,你悬崖勒马,回归家庭,多好。我全当喂狗了。”

    岳问朝刚挨了一盆脏水,还愕然呢,寇暮那边上下嘴唇一碰,就结案陈词了。

    主观到这种程度,怪不得资格证到现在都没考下来。

    “寇暮,我就问你一句,你怎么证明,你口中的,我老婆,确有其人?”

    “以前可能没有,最近就不一定了。你每次来找我,都只干什么,你忘了?岳问朝,我是人,不是你的成人用品。我知道,咱们俩的感情悖世离俗,你有压力。你想在社会上有所作为,需要世俗认可的婚姻,你不跟我多待,就是找老婆去了……我理解你的难处。”

    寇暮压下喉间的酸疼。

    “所以我才提分手啊!你总不能因为我喜欢你,就糟践我,让我当小三吧!”

    “哈?”

    岳问朝算是听明白了。

    他扯住食指粗的链条,扥了扥。

    就这三合板的木门,用膨胀丝,都不一定承受住冲撞,更别提免钉胶了。

    眼前的障碍不足为虑,寇暮心里的成见,才是俩人关系的藩篱。

    岳问朝双手插兜,靠着一侧门框。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证据。没有我出轨的证据,你只是想当然,就要跟我提分手。寇暮,咱俩到底是谁有外心了?”

    “你……”

    寇暮气得讲话都结巴了。

    “我……好歹是基于事实。你凭空臆断,倒打一耙!”

    岳问朝划开手机相册,翻出几张寇暮跟一个男人的合照出来。

    抓拍里,寇暮有说有笑,跟那男的走的很近。

    “你有见过我跟别的男人这样吗?”

    岳问朝把手机凑近门缝,引寇暮过来看。

    “岳问朝,你讲点理好不好!他叫江弄潮,是我实习律所的老板。当时还有其他两位同事在,一位去开车了,一位去买喝的,我们那是在讨论案子。而且,他比我大二十多岁,我疯了我喜欢他?你不说我还忘了,这段时间,连江弄潮都看出来我心情不好,你呢!你有注意到吗?”

    岳问朝印象中,寇暮是有几次情绪不高,可之后他都身体力行地让寇暮高兴了。

    听寇暮这口气,舒畅跟高兴是两码事。

    “所以,江弄潮做了什么比我在床上取悦你更称你心意的事儿,说出来我听听——”

    “这根本是两码事,没有一点可比性!你别混为一谈!江弄潮想安排我跟同事去外地出差,离开这个伤心地,散散心情。我不想逃避,我就要当面锣对面鼓,跟你把话讲清楚。”

    岳问朝点头,一句一句梳理起事情的因由。

    “因为我的冷落,咱们之间出现了感情危机,你无力承受有风险的未来,想跟我分手。江弄潮这时候劝你换个地方生活。寇暮,我问你,你会离开吗?”

    岳问朝一句话把寇暮干沉默了。

    真要分开的时候,寇暮很难受。

    说到跟做到之间,像隔着天堑鸿沟。

    选择和平分手,并且让岳问朝先迈出那一步,就是因为寇暮潇洒不了。

    “我父母都去世了,无牵无挂,大概率……会吧。”

    门上挂锁链,是阻止岳问朝进来没错,但不是防狼。

    是防止岳问朝靠太近,寇暮自己不争气,不放人走。

    门外。

    岳问朝缓了片刻,重新把目光投向寇暮。

    “寇暮,我相信,这段感情你投入其中的爱意,远比我感受到的,多得多。能遇到你,跟你一起经历人生,在苦难之余,感受活着的乐趣,是我的幸运。未来一定有比我更优秀的人,等着你。他会弥补我所有的不足,全心全意爱你。”

    岳问朝的话,像极了临别饯言,寇暮如愿以偿,心里却堵得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离别之际,我也有个朋友,想跟你说点他跟他男朋友的事。”

    不等寇暮回应,岳问朝兀自说起。

    “我那个朋友成长环境不太好,爷爷枪毙,爸爸无期,世仇虎视眈眈。他男朋友是个孤儿,有个叔叔,归国家养着。两个人本来过得挺好,直到他男朋友的生父生母出现了。妈妈倒通情达理。当爸的,贼不是东西。一边对我朋友敲骨吸髓,当免费劳力支开;一边暗中耍诈,撺掇他儿子分手。寇暮,如果你是那当儿子的,知道了真相,不能知道当不知道,把我朋友踹了吧?”

    问是问,岳问朝压根儿没给寇暮留接话的空档。

    “寇暮,我朋友没遇到他男友之前,没有考虑未来。是他男朋友让他燃起了对生活的渴望,男友爸爸才有机可乘。你知道我朋友每天要干什么吗?做濂泉金氏的掘墓人,给男友爸爸开山辟路,赚来的报酬,又去供应他们小家的房贷。他男朋友一走,走的轻松,我朋友这辈子都焊死在岗位上,不死不休。”

    在此之前,岳问朝从来没有在寇暮面前表露过他的焦虑。

    寇暮跟岳问朝不一样。

    寇暮生活在阳光下,纵然要跋山涉水,也都脚下有路,眼前有方向,只要努力前行,就能到达目的地。

    岳问朝的脚下看似都是路,可踩上去才知道,究竟是沼泽还是平地。一旦他选择纵情狂奔,到达终点之前,是不能停下来的。

    理想中的终点,是扳倒世仇,跟寇暮平静安逸地度过余生。

    如果寇暮离开了,岳问朝这个工具人在耗干价值之后,能否继续活下去,都是未知数。

    这一点,寇暮是完全想象不到的。

    手机在这时响了,岳问朝冷冷瞧了一眼,举到门缝边。

    “我朋友那吃绝户的老丈人又打来电话了,寇暮,你想不想听听他的声音?”

    依然是不等寇暮回应,岳问朝接通电话,并开了外放。

    “喂——”

    “问朝,我是江叔叔。刚刚收到的消息,你姑妈家的别墅发生爆炸,急救、消防、防爆以及南府的人都赶过去了,目前正在紧急疏散、施救。”

    “我们推测,这次爆炸是针对你姑父的灭口行动,但对方不知道,你姑妈已经把你姑父移交南府。你姑父听到消息之后,才交代说:你姑姑把金氏洗钱的证据加密传输给……”

    听到这儿,岳问朝关了外放,耳朵和肩膀夹住手机,迅速把刚才脱掉的装备,再套回身上。

    “……你了。他们夫妻俩手上没有备份。问朝,金氏知道你姑父被抓,但南府没有对他们采取行动,而你姑妈生死未卜,一定会把矛头对准你,甚至是寇暮。你现在跟寇暮在一起,对吧?为了你们的安全,把证据交出来。”

    岳问朝弯腰穿鞋,瞥见寇暮急匆匆从门内冲出,满脸担忧不舍,又带着坚定,嘴巴一张一合。

    “我要跟你一起去!我不会听江弄潮的话,踹了你。我也不会听你的话,留在这儿等你回来。我要跟你一起去!”

    “跟我一起去,一起去死?你知道什么是死吗?”

    岳问朝“嘭地”一声,摔上门。

    但门很快从里打开。

    寇暮光着脚丫子追上来,扯住岳问朝的胳膊,“我不知道,我就是要去!你不带我,我就去找小金叔。反正你们最终都是要见面的,对吧?”

    寇暮攀住岳问朝的手,十指相扣。

    “我要去!”

    岳问朝把护目镜挪到头顶,看着寇暮这缠人劲儿,很想一手刀把寇暮劈晕了。

    可这说不定是他跟寇暮见的最后一面,手攥了又攥,最后妥协点头。

    “洗洗脚,穿袜子穿鞋,我带你一起去。记得把你那条鹅绒被拿来。”

    寇暮就跟要去出游一样,兴冲冲地把鸭绒被塞到岳问朝胁下,挎上水壶,跟着下了楼。

    路上,寇暮注意到鸭绒被,问:“为什么要拿被子,是不是人家埋咱俩的时候,给咱俩裹尸用?”

    岳问朝搂着寇暮的肩膀,信口附和,“是啊,人道关怀嘛。”

    俩人走隔壁小区的后门,进地下车库,岳问朝抬起某独立车库的卷闸门,一辆外观做旧的老越野蛰伏其间。

    寇暮听招呼,坐往后排。岳问朝紧随其后,也钻了进去。

    “你也坐后排,谁当司机啊——”

    话没问完,岳问朝把被子塞到寇暮身后,顺势吻了上来。

    做惯了的事,寇暮还有什么不懂的。

    虽然注意到卷闸门没关,但马上人都要销户了,丢人就丢人吧,无所谓了!

    “岳问朝……你说这是不是咱们的……最后一……P?”

    岳问朝的手掌贴在寇暮的颈动脉上,来回摩挲。

    不等寇暮把“炮”字说完,就暗中发力。

    寇暮如坠河汉,在恒星寂灭与萌生间,在黑洞旋流中,数度魂飞魄散。

    终于,太阳初升,寇暮重返人间,在极度疲累中,躺在轻若浮云的被窝里,酣然入睡。

    “晚安,好梦。来生,再见——”

    寇暮猛然睁开双眼,岳问朝的道别似乎还在耳边,车厢里,岳问朝已然不在了。

    只留下一床被子,一个寇暮,一把枪。

    见他醒了,车前排驾驶位上,坐上来一个人。

    瞅了一眼后视镜里的寇暮,抬手打了声招呼,“年轻人体格就是好,这么快醒了……”

    寇暮心里焦急,红晕匆匆掠过脸颊,着色耳垂。

    “岳问朝去哪儿了?岳與叔——他把枪留给我,是什么意思?要我殉节吗?”

    岳與连忙堵住耳朵,“别别别……别殉节,也别叫我叔,关系整齁儿乱的。还叫我岳與哥,我听着顺耳。至于问朝的去向,我是不知道。”

    岳與话里有话,他是不知道,肯定有人是知道的。

    而这个知道的,毋庸置疑,是江弄潮。

    电话打过去无数遍,江弄潮就是不接。

    寇暮心里起疑,用枪指着岳與,“岳與叔,江弄潮让你来看着我的?”

    “岳與哥哥不是你爸派来的。你如果担心岳與哥哥的能力,有比岳與哥哥强的,在外头呢!”

    也就是说江弄潮安排的人,在外头!

    寇暮想下车,却看不到门锁,找了几圈,岳與好心提醒道:“这辆车改装过,没有钥匙开不了锁。钥匙倒是在我这儿,但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要保证你的安全。就算你杀了——我,也不会给你开门的。”

    寇暮听罢,很受教地把枪口调转,指向自己的脑袋。

    “我要跟江弄潮通电话!不然我就死给他看!”

    岳與这个教唆犯欣慰地点点头,开了耳麦。

    “喂!张成,你家孟姜小少爷死活要找岳喜良,枪已经顶着脑袋了!热成像仪里没显示么?你怎么还坐的住?”

    “小與,从现在起,你闭上嘴巴,我可以让江老板不找你的后账。你再说话,我会把你塞进后备箱。”

    “什么?你想听个响?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寇暮,我们不能听他的,千万别开保险,别上膛,别扣动扳机——”

    岳與话没说完,耳朵像让炮轰了一样,发出阵阵耳鸣。

    扭头看见张成在门外疯狂撬门,慌张的样子挺好笑。

    “等等——寇暮!”

    岳與赶紧转身,扒着铁隔栏,看寇暮有无受伤。

    寇暮手腕涨疼,脑袋发懵,听觉丧失,眼神都呆了,嘴里却不住说道:“我要找岳问朝!”

    岳與疯狂点头,大喊:“稳了!”

    重工业带来的繁华退去后,“新资老调”给矿山老区注入了新的活力。

    穿过生活区,车顺着山道蜿蜒而上,起伏的山脊上,林涛阵阵,生机盎然。

    十年前,也是在这一条盘山公路上,寇暮和岳问朝同乘一辆车,那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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