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
已经吃了午餐的元世界在掌勺，用汤匙舀调味料的手抖了又抖，动作慢吞吞的，生怕不小心错了一步。
元时纪在旁边的桌子上吃饭，是元世界买来的肥肠拼手撕鸡饭，他也是吃这个双拼饭，不用吐骨头，吃起来省时间。
“世纪，昨天晏老三顶替你的时候，有没有手忙脚乱的？”
元时纪漫不经心地吃着，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对晏如斯的称呼。
“晏老三？”
“嗯，楚老三说他在家排行老三。”
“楚老三？”
“嗯，虽然她的名字里是‘七’，但其实在家也是排行老三。”
元时纪讶异得有些哭笑不得，自己对晏如斯和楚七禾的印象还是过客，元世界已经知道两人分别在家排行老几了。
她忍不住问：“你还知道什么？”
元世界回头看了她一眼，幽幽道：“我还知道元老大把晏老三的手表放在枕头上。”
“……”
还好元老大此时没有在吞咽，不然她一定会呛到气管。
但她的脸色还是瞬间变得不自然。
心虚且无话可说。
“行啊，元老大，眼光够高的。”
“……我、我只是早上拿它看时间，就随手放下了。”
“噢。”
元世界随意应了一声，然后叹一口气，“这么说来你对晏老三真的没有想法，看来我得继续担心了。”
“你担心什么？”
元时纪猜不透元世界究竟想怎样，一会儿担心她喜欢晏如斯，一会儿又担心她不喜欢晏如斯，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反复无常？
“不是我想夸晏老三，但人家的品相摆在那里，这是客观事实。”
元世界看向元时纪，犹豫了一下正色道：“这种品相你都不心动，我怕你审美观有问题，改天带个丑东西回来让我叫姐夫。”
“……”
元时纪无语得差点笑了。
他还用“品相”一词，跟在形容猫猫狗狗似的。
“你还别说，像我这样又帅又爱干净又有品德的男人，外面真的不多。所以你要找男人，最低标准得是我这样的，知道吗？晏老三那样的也勉强还行。”
元时纪气笑了，情不自禁心有余而力不足说：“他都走了，连手表都不要，就算你觉得他勉强能当你姐夫，也没机会。”
元世界轻挑眉梢，不难听出来，元时纪话里心里有遗憾。
可惜就算套出她的真心话，他也帮不了她。
他暗叹一声，把话说圆了。
“总之一句话，咱们家里不可以有丑东西。”
元时纪嗤笑，直白说：“放心，你姐我眼里也容不下丑东西。”
下午。
饭点的高峰期过去，一阵雨来得匆匆，去得匆匆。
几个躲雨的客人走后，地板布满雨伞滴落的雨水和鞋印。
元时纪提来拖把和拖把桶。
“世纪，郑毅在网吧等我，我晚点再来。”
“噢。”
拖把在地板上来回擦拭，元时纪不由自主想起昨天热热闹闹的场面。
“三哥，都怪你。你想追时纪姐姐，也不用赶我回家吧？我从小就跟着你，你就是我的第二个家，现在说我有家不回，跟着男人到处跑，这像什么话？简直是郎心似铁，翻脸不认人。”
雨后的凉风从门口迎面直吹，元时纪依然感觉脸颊灼热。
然后，她抿唇，低头惭愧一笑。
笑楚七禾。
笑自己。
晏如斯怎么会想追她呢？
元时纪深吸一口气，暗暗劝自己不再想。
昨天、前天，也不过是寻常的两天，没什么特别的。
把脏了的地板拖一遍，桶里的水已经发黑。
元时纪把拖把和拖把桶提进洗手间，不一会儿，她听见外面来了人。
“人呢？”
一个男人的声音。
“桌上扫码就行。”
元时纪从洗手间出来，瞥了一眼，自顾自拿起围裙系上。
打印机缓缓吐出来顾客下的单子——
瘦肉面，十三元。
煮好面端出来的时候，元时纪对上男人的视线，才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笑。
她面不改色忽略了他的视线，公事公办把瘦肉面端给他。
“瘦肉面。”
男人一脸欢欣，问：“你今天不给我退钱了？是不是跟那个小白脸相亲失败了？”
元时纪刚要回厨房，闻言不禁停下来，一脸迟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可能跟那个小白脸相亲成功吧，不然他人现在在哪？我怎么没看见？”
元时纪不明所以地看着自说自话的男人，空白的大脑在几秒之后才像潮水退去，露出光滑的沙岸。
“你是……”
她的声音很轻，因为她还在努力回忆这人的名字。
“我看他就是突然冒出来破坏我们姻缘的。”
这时，冷清的店里忽然多了一道声音，宛如清冽的甘泉，优雅中带着几分揶揄。
“是在说我吗？”
听见这道声音，元时纪看向门口，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紧缩的瞳孔里倒映出年轻男人颀长的身影。
他站在店门口，提着一把满是雨珠的长柄伞，散漫的笑意像雨后彩虹挂在天与海的尽头，可望而不可即。
她再也遇不到晏如斯了。
话说得太早，会被推翻。
元时纪的眼睛莫名潮湿，仿佛上天将晏如斯带来之时，也将云层里还未落下的雨水带到她的眼睛里，要她流下感恩的、欢喜的泪水。
可是，师出无名。
她的泪水不能光明正大地溢出。
“世纪，我的雨伞应该放在哪里？”
晏如斯站在门口，没敢多迈进一步，因为他刚走了一段湿淋淋的路，鞋底恐怕没干净到哪里去。
店里的地板明显是刚拖过的，但已经被一个男人肮脏的鞋子踩出了好几个鞋印。
元时纪努力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可、可以带进来，没关系的。”
然后她看向旁边的男人，想起来他是前天黄娜带来的丑东西，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他的名字。
“你是叫……”
“我叫蔡志新！”
蔡志新震惊着，“你不记得我了？”
元时纪眨了一下眼睛，也是没想到蔡志新还会回来纠缠，幸好晏如斯也回来了。
晏如斯回来了。
元时纪心里莫名有种温暖而踏实的感觉，令她迫不及待想关上店门，与世隔绝，无人打扰，然后她就可以像昨天晚上一样静静地看着他。
然而眼下还有一个碍眼的。
一想到自己正被盯着，心里温暖而踏实的感觉就被打扰了。
她的眼里容不下丑东西。
她的目光变得阴沉，冷声说：“如果没有黄娜那个媒人自作主张带你来，在路上遇到了我根本不会看你一眼，记不住你有什么奇怪的？”
蔡志新瞪着眼睛，气得拍桌而起。
“你——退钱！”
斥责的声音中气十足，整个人的气势也像气球一样鼓了起来，哪怕他比元时纪还矮几分。
但是，提着雨伞的晏如斯一脸悠闲走过来，挺拔的个子不费吹灰之力就狠狠压他一头，叫他心虚得目光飘忽。
“面都煮了上桌了，退什么钱？”
晏如斯风轻云淡问：“来找事的？”
“……”
蔡志新也知理亏，目光在晏如斯和元时纪脸上瞟来瞟去，见两人都轻蔑又鄙夷地看着他，没有半分畏惧，他的嚣张气焰在心里“嘭”一声，宛如气球爆炸，没了。
他还是选择坐回去，拿起筷子吃面。
十三块钱的瘦肉面，不吃岂不是白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
元时纪见状，心中冷笑一声，看向晏如斯，随即回到厨房。
晏如斯欣喜地跟在她身后，走到厨房门口，他不忘将透明的长柄伞倚在门边。
“世纪。”
元时纪垂在身侧的手不禁攥住身上的围裙。
他叫她“世纪”了。
透过玻璃，晏如斯可以看见外面的蔡志新一脸晦气，正咬牙切齿地往嘴里塞面，丝毫不怕烫嘴的样子，看起来很想赶紧吃完再走。
“你是因为不记得他，才做他生意的吗？”
晏如斯清楚记得，前天元时纪根本不屑赚这个男人的钱，直接退钱了。
“……嗯。”
元时纪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随手抓起抹布，开始擦拭洁净的料理台，佯作忙碌。
“你要吃什么吗？”
“不用，我中午吃了。”
晏如斯现在有更感兴趣的事。
他好奇地问：“那个男的不是前天才来吗？你就不记得他了？”
“我记得的。”
元时纪缓缓停下手上的动作，趁机看向晏如斯英俊的脸庞，替自己澄清道：“我的记忆力没问题，前天的事我还记得很清楚，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记不住他的样子。”
元时纪继续擦拭亮得反光的料理台。
“我记不住他的样子，所以刚才没认出来，等他开始……胡言乱语，我才知道他是前天那个男的。”
晏如斯淡淡地笑着，匪夷所思地打量她，沉吟问：“你脸盲？”
“……也不至于。”
元时纪硬着头皮否认，瞄了外面的蔡志新几眼，“只要我多盯着对方看，还是能很快记住的，下回看见了一定能认出来。”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横在她的眼前，截走她盯着蔡志新的视线。
她愣了一下，呆呆地对上晏如斯的目光。
晏如斯的神色温和又深沉，磁性的嗓音带着几分玩味和嫌弃。
“他吃相难看，别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