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闹得难看,她生气归生气,可经林擒风一点,长公主总算将心思放回了正事上。
她知道林擒风不会真的与她置气,几日后便主动驱车去林家找他。
夜风习习,从这辆低调的黑色油蓬马车,和长公主今日素到极致的装束,就知道绝对没有好事。
林擒风抱着膀子,与她无声地对抗了一会儿后,还是乖乖上了马车。
“去哪。”
他难得这般无礼,魏长沁只瞥他一眼,林擒风立刻改了口,“…公主,我们去哪?”
她理了理额角的鬓发:“安静跟着,别多问。”
长公主仿佛是为了报上次的仇,轻轻一句话将他想说的全堵了回去,林擒风自讨没趣,转过脸看向窗外。
马车驶入夜色中,他只觉得周遭愈发暗了,一路上连盏灯笼都不见。
他放下车帷,乖乖坐正。
魏长沁今日梳了个简单的十字髻,首饰钗环大都卸了,只有皓腕上戴了只春带彩细镯,素净得如一朵出水芙蓉。
林擒风正想再问,她却先一步开了口。
“佩剑带了吗?”
他被这话问得一愣,恍惚间将手按在腰间,摸索了一阵后,道:“带了。”
“带了就好。”
魏长沁说得轻松,抬起左手伸到二人中间,袖间一点寒光闪过,她松手,那短匕收回刀鞘,竟是将短刀藏在了袖中,“我也带了。”
看着她脸上的笑容,林擒风只觉得后背发凉。
长公主到底是要带他去哪里,又要去做什么,怎么她连刀都带上了?
难道今晚要见血。
林擒风脑中无数个念头闪过,半启着唇,来不及想她是否还在为上次自己的失礼而生气,盯着她认认真真地道:“长公主,不论发生什么事,我一定护你周全。”
魏长沁没料到他会这般凝重认真,本想着插科打诨几句缓解一下紧张,结果见他如此,一直压抑着的情绪不可避免的翻涌起来。
“…不会有事的。”
她垂眸,林擒风已经握住了她搭在座椅上的手,温暖自手心传递,长公主也回握住他。
他们二人不欢而散当晚,又一封密函自云泉手中传来。
同样的封泥,同样的字迹,魏仁贺在信中写,三日后,瓮中捉鳖。
那天马球会后,她与魏仁贺达成了暂时的合作。
毕竟各有所需,她要将林怀远抓个人赃并获,他只要长公主在未来的政/治斗争中为他美言几句。
未来的事情谁又能说得准呢。
长公主满口答应,只说若有那天,必定倾尽全力将他保下来。
这封密函不是商量而是通知,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好在那酒楼是鹭散手下产业,虽不知道他能帮上几分,但总归是比上次那处荒郊野岭中好施展手脚。
马车停稳,还未开门,就听见外边的丝竹管弦声。
鹭散按照约定叩了两次车门,长公主这才推开门,四目相对,他竟没忍住笑出了声。
“小丫鬟,还不下来。”
鹭散言辞轻佻,林擒风先她一步下了车,伸手将她扶住。
魏长沁没理会他,抬眼看向身前楼宇:“是哪一间?”
她跟着小厮前去倒酒布菜,好在席间已经酒过三巡,宾客大都醉了。
魏长沁抬眼扫视一圈,突然听见一声脆响,视线移过去时,正正对上目瞪口呆的魏仁贺。
他很快反应过来,忙说是吃醉了酒,没拿稳酒杯。
长公主为了不引人注意,立刻蹲下去将残片拾起,收拾好后端着承盘起身,她正准备离开,肩头却被人压住,脚下打了个趔趄。
“站稳。”
魏仁贺伏在她肩头,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后,故作醉态,与席间众人拱手说要去更衣。
他几乎是把她推出门去,林擒风守在门口几欲拔剑,好在接到了长公主的眼神,这才没轻举妄动。
魏长沁示意他继续在门口守着,搀着魏仁贺往一旁去了。
刚过了拐角,确认四处无人,魏仁贺立刻停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叫我来的?”
魏长沁蹙着眉,“这种事,当然得我亲自抓到才作数。”
“…别告诉我你只带了你那发小。”
他头疼不已,方才出门时早就认出了熟面孔,可除此之外却再没看见其他人,“就算他在战场上以一敌百,这可是京中,拼蛮力只会撞个头破血流。”
长公主闻言,脸上表情有些微妙,从领口拿出一张油纸,狡黠一笑:“谁说我要用蛮力?”
油纸上还沾了些粉末,她双指夹住,在他眼前晃了晃:“好在哥哥跟着我出来了,否则这蒙汗药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本也没想着同他们硬碰硬,好在鹭散向来拿钱办事,只要钱给的到位,她想做什么都随她。
“你还是趁早走了比较好。”
魏长沁心说时间也差不多了,看向他,“不论之后传出什么,或是有人问你什么,尽力撇清,我会保你。”
说罢,转身离开,将他一人留在夜色中。
回到门前,长公主深深吸了口气,将公主腰牌拿在手中反复摩挲,指腹描摹过其上刻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后世有言,那夜里长公主如神人天降,手执腰牌,一番陈辞慷慨激昂,将那群狼狈为奸的贪官抓了个人赃并获。
她本准备了一番托词,可林擒风踹开门时,里头的人都已经倒了,她下药时几乎是往死里倒,实在是没想到黑市里淘来的东西这般好用。
看着那么多为老不尊的嘴脸,事到如今她才觉得麻烦。
这么多人,她又该往哪儿搬?
公主府的地牢肯定不行,要不把林寻文之外的人都扔下,就把他扛回林家细细审讯吧。
正苦恼着,身后传来声响,她警惕地回头看去,手握住袖中短匕的刀鞘,只等那人现身。
门半掩着,门缝中先出现的是一串玉佩。
她觉得这东西有些熟悉,抽刀的手一顿,刀未出鞘,就被林擒风按住了手腕。
“哥。”
魏长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林擒风避开了她的视线,看向门外。
门打开了,魏仁澄用折扇掩着口鼻,眉心微微折起,停在原地,并没有进来的打算。
折扇啪一声收拢,魏仁澄视线扫过二人,最终稳稳的落在她身上。
“你本事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向上冲,一把甩开林擒风的手,虽压抑着情绪,声音却扯得变了形:“你告密?”
“他什么都没说。”
魏仁澄上前来,想按住她,可她挣扎得实在剧烈,活脱脱失了理智,啧了一声,一个手刀干净利落砸在她侧颈。
林擒风赶紧接住直挺挺倒下的长公主,颇有些吃力地将她抱起,低下头不敢看魏仁澄。
“你也是好样的。”
魏仁澄话里带着笑意,走到他身前,折扇轻敲手心,“去马车上等着,这里我来处理。”
“那…可要将公主送回府去?”
他得了指令,下意识想从此地逃离,但怀中人的去向,却不是他能决定的。
魏仁澄闻言,走近他,抬起手为魏长沁理了理贴在脸上的头发:“一起带走。”
她醒来时迷迷瞪瞪的,盯着眼前潮湿阴暗的石壁看了一阵后,微微扭动脖子,却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
“公主,您醒了?”
魏长沁听见头顶的声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林擒风小心翼翼将她从自己腿上扶起,见长公主嘴里碎碎念着什么,脖子歪向一旁,有些滑稽。
她最后的记忆是在酒楼里,自己还想问问魏仁澄怎么来了,却被他一下打晕了。
嗯…若是她冷静下来,还是能够好好说话的。
“这是哪里?”
魏长沁见自己手脚并未被束缚,稍稍松了口气,再怎么说自己做这事儿也是为了哥哥,虽有些莽撞,但至少结局是好的。
林擒风起身给她捏了捏肩膀:“林家地牢。”
她垂眸坐着,手指交缠一处拧起。
所以是哥哥接手了残局,林家的事情他会看着处理?
这可不行。
若是又高高拿起轻轻放下,这一趟不就白折腾了,更何况林寻文要的东西,她还没争取到呢。
她拍了拍林擒风的手背,身上的酸楚很快就消退,也多亏他按摩技术不错。
“带我去见哥哥。”
魏仁澄端起茶盏,地牢里太潮湿阴暗,才过了一会儿,茶水竟然就冷了。
长公主来势汹汹,见他优雅地坐着品茗,愣了愣,直到听见深处低低的抽气声,方才回过神来。
滴水声混杂着血腥味儿,钻进她鼻腔深处。
魏仁澄知道是她来了,头也没抬,抬手递给她一本簿子:“口供都在这里。兔儿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尽管去问。”
见他如此坦诚,她自然没有推脱的必要,在烛火下翻看,这份口供的细致程度简直令人咂舌。
魏长沁当然没有什么想要补充的,双手握着簿子,薄薄一本,却仿若重如千斤。
“哥哥打算如何处置?”
魏仁放下那盏半冷的茶,手指摩挲着下巴,沉吟片刻后,抬眸对上她双眼:“人是你抓到的,想怎么处置,自然是兔儿拍板做决定。”
对上他双眼时她免不得一怔,既然说到了这份上,她可不会退让。
“好,那就请哥哥帮我,大义灭亲,把蛀虫从林家拔掉。”
魏长沁声音不大,却坚定非常,“此人不除,必成祸患,林家树大招风,若是哪天东窗事发,只怕哥哥都自身难保。”
她顿了顿,道出了真正的索求:“风波过后,再重选一位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