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从头到尾，一切都是她的策划。

    魏长沁对着他狡黠一笑，眼睛里映着点点火光，比阳光下的宝石更加耀眼。

    “走吧，我有话跟你说。”

    她向前半步，见他紧皱着眉头，站在原地，便笑着牵住起他双手，向里走去。

    鹭散不在，却为她准备好了房间，比起其他地方，她还是更信任这里。

    房间在茶楼最深处，只点了灯，茶水点心一概没有。

    二人关好门窗，她知道一刻都拖延不得二人在房中站定，她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摆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这样的眼神他看过很多次，在魏仁澄那儿尤为常见，他一下晃了神，还以为站在自己身前的并不是那个纨绔长公主。

    魏长沁深深吸了口气，道：“如今能调动京中禁军的虎符在我手上。”

    这话如同平地炸起一声惊雷，林擒风脸上的从容再也挂不住，没压住音量，惊呼出声。

    “…嘶。”

    她捂着耳朵，缓了缓，又道，“这件事，除你我之外再无第三人知晓，可哥哥一直在宫中，迟早会发现虎符不翼而飞，届时一定会调查它的下落。”

    “你要帮我。”

    魏长沁目光坚定，没有一丝胆怯犹豫，也根本不给他问询或犹豫的机会，“我不可能把虎符拱手相让，但对储位也没有觊觎之心。等哥哥继位后，若他当真不对我动手，我自愿放弃一切。把虎符归还，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

    拿到他的许诺，她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了些，林擒风与哥哥走得更近，有他帮自己打掩护，想必这事不会一下就败露。

    二人从混乱中离开，又回到灯会边缘，不过一刻钟的时间。

    鳌山的火根本没来得及烧起多久，就被人扑灭，不过也为她争取到了足够的时间。

    骚乱过后，人群却依旧没有散开，她与林擒风分开，混入熙熙攘攘的行人中，站在街边四处张望。

    起火时，她故意松开手让人群将彼此冲散，又折返回去找到林擒风，突然消失这么久，不知道孟听寒会不会担心。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除了鳌山灯，灯会上也还有其他的花灯可供观看。

    魏长沁沿着街道，向马车停靠的方向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在一处小摊贩前停下脚步。

    魏长沁盯一碗碗冒着热气的元宵，这可怪不得她嘴馋，元宵节不吃酒酿元宵可说不过去。

    她在腰间摸了一阵，在荷包里翻翻找找，好一阵后，才惊觉自己的钱袋在孟听寒身上。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

    孟听寒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她被吓得差点炸毛。

    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到了她身侧，手自然而然的搭在她腰间，手中拿着铜钱递给小摊老板。

    “一份酒酿元宵。”

    孟听寒说罢，视线下落，看向她，“等会去后再跟你算账。”

    虽然被他恶狠狠的威胁了一番，可长公主根本也不害怕，本来还想着也喂他吃一些，但想起他不能吃甜口，伸出去的手又半路缩了回去。

    这么一想，他身上还真是秘密重重。

    除了名字和长相，身世经历一概不明，从不表达自己的喜恶，对人也是不冷不热。

    当然，关起门来在她面前又是另一幅样子。

    予取予求，贪得无厌。

    孟听寒用手帕给她擦了擦嘴角：“您盯着我笑做什么？”

    “自然是喜欢你，才会看着你笑啊。”魏长沁单手撑着下巴，桌上的酒酿元宵剩了一些，她实在吃不下了，就拿着调羹在碗中划来划去。

    这话说一万遍都管用，他没再接话，默默移开视线，耳朵上升起绯红，轻哼了一声，抓住她的手。

    “时候不早了。”

    孟听寒把她冰凉的手贴在脸颊，抬眸望向她，“我们回去吧。”

    回到马车，林擒风不在，车厢内部相当宽敞，二人相对而坐，她有些困倦靠在软垫上，缓缓闭上眼。

    再醒来时，眼前是微微晃动的帷幔，他的呼吸声很沉，脑袋枕在她肩头，用大半个身子将她压住，很重。

    她感到喉间干涩，可他这样抱着她，让她动弹不得。

    “……咳哼。”

    魏长沁清了清嗓子，哑声道，“听寒…”

    身上的人动了动，毛茸茸脑袋在她身上轻蹭，微凉的鼻尖贴在她胸口，却也仅此而已。

    被压着胸口，她只觉得呼吸更困难了。

    “…听寒，醒醒……”

    他难得做了梦。

    梦里的景色光怪陆离，一开始是故乡的雪山，然后场景变化，雪白的天地里显出几簇红梅。

    是在御花园里，与长公主相见那一次。

    他看见枝头的花渐渐褪色，凋零，落下，砸在她平静的脸上。

    奇怪，她的脸上怎么会有水？

    他努力去擦，用指头，用手背，身上的盔甲因为动作发出声响，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为什么一直会有水滴落下来，分明也没有下雨，为什么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了，任他如何呼唤摇晃也得不到回应。

    手上黏糊又湿润，带着她身上的温度，他低下头，看见自己展开的掌心一片猩红。

    不会的，不会的，不会的，不可能，她怎么能……

    她怎么能死！

    孟听寒猛地坐起身，身上的压迫一下消失，她深深吸了口气，刚才自己被他紧抱着，几乎要窒息。

    烛火晦暗，她缓过神来，却见他仍呆呆坐着，不免有些担心。

    “怎么…做噩梦了？”

    魏长沁缓缓支起身子，从后将他环抱住，声音轻柔，有一些沙哑，“难得见你睡得这么沉呢。”

    她喊到嗓子都哑了，也没能把他叫醒。

    孟听寒愣愣握住她的手，好在是温暖的。

    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他的心跳也渐渐平缓。

    “是啊，做噩梦了。”

    孟听寒垂下眼帘，悄悄展开手心，那抹骇人的红色并未出现，“不过…梦与现实都是相反的吧。”

    魏长沁靠在他身上，顺着他的话，安慰几句，才道：“那既然你醒了，就给我倒杯茶来。”

    “刚才差点被你压死，使唤几下不过分吧。”

    她松了怀抱，推了推他的手臂，孟听寒闻言，低头看向她。

    “平时都是您压着我，不过今时今日换一换，就受不了了？”

    翌日清晨，来换班的徐慕久违的在廊下看见了他。

    从前不都是因为天冷，总在房中待着吗，今天怎么被赶出来了。

    徐慕懒得问他缘由，进了房中，闻见一股甜腻的味道，却不是熏香。

    魏长沁坐在梳妆台前，百无聊赖的摆弄着妆奁盒中的首饰，才想起今天是云泉回来的日子。

    她还没想好未来该如何，可也许是之前废了太多心力，脑中想法一直十分混沌，即使强打起精神，刚书桌前坐下，她就开始走神。

    她提着笔，茫然的在纸上写写画画，回过神时，才发觉纸上之人与某人有一双相似的眉眼。

    莫非是执念太深，明明没有想着他，却不由自主的画了下来。

    也许是因为从前画过太多次，已经形成了习惯。

    一个很不好的习惯。

    她把纸揉成一团，随手扔掉，捧着暖炉来到后花园的凉亭中。

    为什么总觉得累，深知现在还没到松懈的时候，她却根本提不起精神。

    即使这次顺利过关，又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那天后，长公主称病，闭门不出。

    “喏，这是你的。”

    魏长沁将护身符递给他，顿了顿，“还有哥哥的…你替我拿给他。”

    林擒风接住她手中的三角红纸包，道：“过几天册立大典，你真的不来？”

    “…又不是立我当储君，我去做什么。”

    魏长沁懒洋洋的走到门口的鸟笼前，打开鸟笼，让蛮蛮站在自己手上，“你不是喜欢这鸟儿吗，送给你拿去养怎么样？”

    他闻言，愣了愣，试探的道：“您是养腻了，还是…有别的打算？”

    蛮蛮扑腾着翅膀，落到她肩膀上，喳喳叫了几声。

    她抬眸看着他，笑而不语，蛮蛮不安分的咬着她的头发，很快就被她制服。

    “我乏了，你走吧。”

    魏长沁将蛮蛮放回鸟笼中，话音刚落，云泉便从屏风后现身，扶着她离开。

    二人走到书房外，她屏退众人，独自进入，将门合上。

    她走到书案前，在一团乱中抽一张红纸，手指划过纸上已经干涸的磨痕。

    上面写的是她与孟听寒的生辰八字，她早就准备好了，可好几次站在寺庙中，话到了嘴边，她都没能说出口。

    万一他俩是天生的怨侣，若不知道还好，若是知道了，岂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她向来讨厌自己这点，举棋不定，优柔寡断，可她对自己也无可奈何。

    不过她也没想着要大张旗鼓地办一场，想必也没有多少人看好，何必为自己找不痛快。

    府上的事宜大都安排好了，再寻个好天气，去护国寺中给母亲的牌位添些供奉，等哥哥的册立大典一过，就从京中启程离开。

    从前被困在深宫时，她才想起，自己还有很多地方没去过。

    还没有在江南烟雨中行舟，还没有在漠北吹笛看日升月落，还没有在无边无垠的草原上策马奔腾，没见过川流不息的江海，没见过巍峨的高山。

    她还有好多遗恨。

    可那时候她什么也做不到，孑然一身，孤立无援，只能抬头，看着被宫墙围起的四四方方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