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的过去

    他们引我们走过

    那漫长而幽暗的道路

    那里无数的露珠轻轻坠落

    缠绕的藤蔓每一刻

    都绽放着新的深红色花朵

    突然间一阵欢笑

    从唇边迸发

    他们齐声歌唱

    森林也随之回响,

    在遥远的角落

    蜜蜂在蜜窖中嗡嗡作响,

    传来了心灵深处

    那喜悦的回音

    娜娜不知道如何去描述她那脆弱又模糊故乡。她的脑海里总是想到那巨大的双峰(Twin Peaks,著名美剧)和枞木。可是那些都是骗人的记忆,就像透过车窗外看到的雨景那样模糊朦胧。没有壮丽的峡谷瀑布,也没有旖旎的湖光春色,更没有巍峨的高山。这一切,都只不过是现实与幻想的阴影产物罢了。

    她明白,经历漫长的岁月洗礼,大脑就会倾向不断地美化过去,将所有的伤痕都用石灰浆抹去。好比拿出一块珍藏的青石,经过不断地把玩它开始变得圆润起来。可是顽石一直就是顽石,不可能是一块美玉。

    她的记忆里可不曾有绽放的葎草花朵。也难怪啊,它是如此细小,埋没在翠绿色的海洋之中,完全不似表妹啤酒花灯笼般的花穗那样饱满。生长在马路边废墟上的植物就是这般被遗忘的命运:它们兴盛、它们开放、它们枯萎。在八月的朦胧细雨中,摊开的手掌已经开始蜷缩枯萎,和那草酸钙的结晶绒毛一样去迎接水滴。

    荒凉的狗尾巴草倒是梦见过几次,它们迎风招展,却默不作声。手指刚刚道别大巴车那温热的引擎盖,又马上迎来这毛茸茸的触感。很难,想象当初它怎么被,一步步改造成谷子的。还有那美洲的大刍草,在印第安的驯化下成了玉米。砖块和瓦砾之间还有几株野生的燕麦,它们的果实已经如燕子般飞走,然后在未知的地方生根发芽重新孕育生命。这些杂草是幸运的,它们躲避了被收割的厄运。不必再牺牲庞大的根系,来孕育出沉重的果实。然而,冬日的霜雪最终将剥夺它们的残躯,这就是干枯的宿命。

    这里是两条古老河流的交汇地,两千多年前就有情侣在清晨时分,踩着露水,在这里约会。而如今呢,却只是两条被遗忘的臭水沟罢了。每年的夏季,河水会带着腐烂沉淀的污泥奔向远方的湖泊。大大小小的泉眼早已经干涸,无数的旱河沟像蜿蜒的伤痕。不远处有一座石桥 ,可是娜娜从未在桥上行走过。每次路过的时候,她只能去眺望。不远处还有一座高高的塔,离得也不太近也不太远。但她也从未等上塔。对她来说,这些只不过是存在于记忆中的风景罢了。风景之所以存在记忆中,因为它们只可以远观却无法近距离触摸。

    她来到那个熟悉的院子里。这里依然一丛巨大的凤尾丝兰。那巨大高擎的白色花束,就像一串泡沫一样。院子里还摆放着生锈的农机。曾经的它驰骋在田野上,用它的犁铧翻动着黝黑的土地。水泥的破碎在所难免,它毕竟是一种硅酸盐混合物。几千年以前,罗马人就用火山灰来建造他们宏伟高大的建筑。但是现在又有多少幸存的呢?建筑的崩坏和瓦解在所难免。它们在风吹日晒下,渐渐地开裂变成粉末,最后像一座沙子城堡那样倒坍。

    宗祠已经被粗壮的铁栅栏和红墙围住。作为旧时代的象征,它只不过是可笑的一座破庙罢了。娜娜从来不理解这东西为什么存在。之后少数有资格的人才能去祭祀。既然没有香火的供养,那些先灵们又何处安身?她在伯父家见过一本厚厚的族谱,堪比厚重的辞海书,其追溯到三皇五帝时期,详细地介绍历朝历代的名人。到了现在,却只是一些细小如蚂蚁般的文字。这些可怜巴巴的名字就整齐排列在那里,没有人惦记他们。不出三代,不,只要一代,她已经忘记了大部分的长辈们。在伯父远走他乡后,她就没再见过那本族谱了。想必,它和伯父那逐渐倾颓的房子一起老去。

    道路的一侧是一件爬满高大藤蔓的老屋。属于一个不知名字的老人。他独自一人在那里度过了人生的最后几年。无人知道他原来在那里生活,据说他离开这里几十年,居住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岛上。那个遥远的地方,娜娜从来不知道在何方。只能从地图上寻找到。她唯一记得的是,老人死去的时候,空空的灵棚里,那唯一的灯泡亮了一夜。

    她走过那破碎的村路,这用水泥制作的道路如同皲裂的大地般。高大的泡桐树投下那斑驳的影子。风儿在空中盘旋,寒鸦在巢穴中不安地啼叫。村子的最后面,是已经倒坍的房屋。没有人再去理会那已经倾覆的围墙。围墙之后,是旧日的河沟。如果已经变成了垃圾的海洋。

    走进旧居的小巷,月季花已经枯萎。娜娜讨厌月季花,总是带着一股难闻的香粉味。她同样讨厌那些被精心打扮裁剪的玫瑰花,它们也不过是一种月季罢了。真正的玫瑰生长在海滩沙丘上,高大且具有密密麻麻的尖刺。人们拿它的花瓣和果实做成酱料。

    在门前的畦里,还有她当年种植的乌翣花。如今因为无人管理而变得变得枝繁叶茂。这几株火红的花朵,是她的母亲从山田上采来。之前,它们生长在高高的田边悬崖上。到了这里以后,它们依旧不停地盛开,每一年从枯萎的叶子中重新萌发。作为鸢尾花属的一种植物,它却带着虎斑,像是凤翼一样矫健。

    推开老屋那件破烂的木门,就到了院子里。曾经这里是一片黄土,直到很久之后才铺上了水门汀。虽然房屋的地基抬高了一些,但是里面的环境仍然十分阴暗潮湿。阳光并不能侵透进去,即使在正午,也无法照亮整个屋子。当她走进房间后,就看到了自己的床。那里有一股浓重的霉味,一看就长时间没有使用。打开电视机底下的柜子,里面摆放着基本书。曾经有一本是海涅的诗集,她还记得《德国一个冬天的童话》。的确,如诗人所说,凄凉的十一月已经快要逼近了。另一首诗则赫然写着:最糟糕的是,还淋了雨。除此之外,便是《罗蕾莱》这首诗。罗蕾莱是一位光彩照人的仙女,因为她喜欢坐在莱茵河畔的一块岩石上歌唱。那曼妙的歌声导致不少船员流连忘返,因而船只触礁倾覆。一位公爵的儿子也因此丧生。于是震怒的公爵命人要用铁链束缚仙女。她因此向上天苦苦祈求,最后变成一缕光芒得以解脱。那块巨岩因此变得黯淡无光。这在朱自清的游记中也有提到,她也曾经创作了蹩脚的诗歌:

    长乐的精灵昂首而歌

    众人的唇边便燠热难耐

    憎恨、骄傲和恐惧却不曾消退

    黢黑的铁索从深壑中腾起

    这是愚夫俗子们笃挚的报答!

    ……

    背对绝灭的暮霭与残月

    那西琳克丝

    霍然投入

    沉浸在寒冷的睡梦中

    那比冥泉更为幽深的畛域

    留下那惨淡无光的碥岩

    默默啜泣……

    罗蕾莱因为她美丽的歌喉而被怪罪。实际上莱茵河此段暗礁丛生,因此船只多有沉默。她的悲剧,只不过一种时代的缩影罢了。

    娜娜也想像朱自清那样,去莱茵河畔看一下罗蕾莱脚下的那块岩石。然而这个梦想在二十年后仍未实现。而另一本关于河流的名著已经在那里发霉。让她想起了中学的筷子上那如同毛发般茂密的青霉。那是她一声中最恶心的记忆之一。

    离开阴暗的房间,她便从拐角处上了二楼。那里原来用来晾晒番薯和花生。也有一角存放着石头。她曾经会用那些石头搭建金字塔,幻想着有一天会想林清玄那样到了埃及。在大学时期,有一位同学去了林清玄新书的签售会。据她所说,林清玄长得像火云邪神一样,完全和娜娜眼里那个长得像费玉清那样修长白净的美男子幻想完全不符。想起来也是可笑,因为每个人都生活在现实与想象交织的阴影地带。为了进一步前进,人们就必须推掉幻想的塔罗牌,如同奶奶会粗暴地毁掉她的金字塔,掀掉她同瓦片给白兔搭建的凉棚那样。

    对于她而言,最痛苦的一件事之一,就是她必须与过去的现实和解。如《功夫熊猫》中的阿宝那样劝慰白孔雀。然而过去的伤痕并不会抹平。我们身上的伤疤虽然已经愈合,不还是清楚地留下那印记吗?她曾经看到过父亲腹部那巨大的伤疤。这就是痛苦地印记。心灵的创伤在人的脑海里留下烙印。人们虽然试图美化过去,还是会被阴暗的过去刺痛。在那里,树影交织在一起,想两根长矛一样锁住她的喉咙。越是痛苦的,就很难被遗忘。香甜的、美丽的梦蕾总是容易褪色,让位给痛苦、迷茫和不幸苦厄中的挣扎。

    这里也曾经种植过眉豆,那疯狂卷曲的绿色藤蔓总是贪婪地吮吸着阳光。它的气味是如此难闻,只有碌碌终生的蜜蜂不厌其烦地驻留在它那紫色的荚苞上。然而到了冬天,它们都会迎来生命的冬天。眉豆的果实同样带着那股难闻的气味,是她最不喜欢的食物之一。作为一个庞大的生物种群,豆科有着各种各样的盛开紫花的植物。无论是如同瀑布般明丽的紫藤萝,还是铁丝棚上的葛藤,还有花穗高擎的羽扇豆,可惜它们之中大多有毒。

    而另一种让她记忆犹新的植物则是皂荚。它长着粗壮的树干和厚重的尖刺,还有那乌黑的皂角,仿佛已经枯死一般。她的头曾经被强行按在那皂角熬制的总水里,那股带着芬芳的热水浸没她的头发,又开始漫入她的口鼻和眼睛。这股疼痛是比洗发水还要猛烈还要持久,她感觉她的眼睛许久还是干涩的。

    二楼的另一个角落则是两件紧挨着的屋子。一间用来存放晾干的粮食。因为在二楼,所以不用担心老鼠的困扰。里面总是有一股难闻的小麦味,和房顶外围那股难闻的沥青味形成了鲜明对比。麦子里总是生出褐色的细小象甲虫。和稻米中的米象一样,还未等果实成熟,它已潜伏进入。偶尔有受惊的蝙蝠飞入,燕子在此筑巢。除此之外,这间空荡荡的房屋则成了她捉迷藏躲藏的地方。

    而另一件屋子则完全不同。那狭窄的木门,总是难以打开。用易拉罐包角的门角总是滋啦作响。在打开后,娜娜便哭了起来。里面存放着的,正是各种各样被遗忘的残骸。它们就这样杂乱无章地堆积在那里,构成了巨大的山丘和被锈蚀的丛林。从那些废弃物里面,她看到了父亲送给她的那辆儿童自行车。这二十多年,它就躺在那里。它的轮毂早已生锈,它的骨架也扭曲变形,轮胎也没了气。

    有人说,被忘却,被记忆,都是别人的事。也有人说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遗忘才是。然而,娜娜面对这坠入时间缝隙中的遗弃之物,在这狭小的房间里,却哽咽得不知如何去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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