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夜半,山林幽深,不同于春日夜晚整座山充满了熙熙攘攘的鸟叫虫鸣,这里实在安静了些,走在路上,踩到树叶吱吱作响,连风都消失了。
覃序南拿着一根木棍屁颠屁颠跟在蒋昭后面,他们俩正在走向那个被念叨了很久的傩师庙。
大名鼎鼎的傩师庙,却很普通,只是山脚的一幢屋子,被装上了一扇院子铁门,蒋昭轻轻一推,之前打不开的门就这样轻易打开了。
看着漆黑一片的屋子,覃序南走在蒋昭前面,把房门打开了,灯也一下子全亮了起来。
房间里面,一眼望去,最先看到的是穿着戏服的谢乐山,他那张明艳的脸被画的像戏曲中的脸皮一样,红红绿绿的。
谢乐山笑眯眯地迎接他们:“来了啊,东西都准备好了,衣袍、头饰、粉脂都在这,我来亲自帮你穿戴,你也清楚,那些村民现在已经不安全了。”
蒋昭拿起衣袍的外衣,是一件纯黑的看不见一点缝隙的衣服,里衣也是。
她抱着这堆衣服,转身进了另一件屋子,想了想还是直接套在了外面。
谢乐山看了看还被她忘在外面的云肩、腰封、衣饰,指了指那堆说:“她还有这些没拿进去。”
覃序南看了看他,两个人都迟迟不动,覃序南这才反应过来,他是让自己把这些衣服拿给蒋昭。
他闭上眼睛,先敲了敲门,没人应,察觉到背后那个人的视线,他推开了门,进去之后又马上关上了。
“还有衣服,谢乐山让我拿进来的。”
蒋昭接过了那些配饰,这才看到了他闭着的眼:“睁眼。”
睁开眼,覃序南松了一口气,蒋昭已经穿好衣服了。
他看了看房间,没发现脱下来的衣服:“这种祭祀服装里面可以穿其他衣服的吗?”
蒋昭边系腰带边回:“他们自然说是不行,但现在又没人知道。”
系了半天,死活绑起来松松垮垮的,不一会就往下滑。
覃序南看了眼:“我来吧,这个我会。”
熟练地把那些配饰全部戴到了蒋昭身上,原本全黑普通的衣袍瞬间华丽起来,红绿金交织的云肩,垂下几缕青色的珠链子,腰带是朱红色,被覃序南系成了蝴蝶结的样式,蔽膝上画有一副奇怪的图——类似扭曲的祥云。
蒋昭把隐形眼镜摘了下来,理了理衣服,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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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乐山就站在那堆脂粉盒旁边,拿着一只化妆刷,笑语盈盈。
“穿好了,接下来就是妆造了,快点结束我就能快点走,我可不想留下来陪你们。”
蒋昭面对着他坐下,覃序南前后脚跟着她。
她扯了扯繁重衣袍,有点难活动,露出了一个阴森森的笑容:“那你快点画,别被我到时候抓住你。”
两个人都夸张地笑着,谢乐山动作迅速地给她化好妆,给她绑了个复杂的流苏髻。
谢乐山在蒋昭头上插了一堆发饰:“可以了,我的工作做完了,那就祝你们好运,希望明天白天我们能活着见面。”
蒋昭眼下各点了黑色的圆点,配上她的红眼睛,显得天真又残忍,她歪着头,头上的发饰跟着动作一起晃动,尤其是那个额带,又显得她格外少年感一些。
“那我也就祝你能睡个好觉吧。”
覃序南凑到她身边:“他今天晚上也睡不太好吗?”
“我乱说的,吓他一下。”
蒋昭撕开了一颗糖放进嘴里,接着扶起带着些许重量的头移了移凳子,示意他也一起坐下。
“离祭时还有几十分钟,先休息会吧。”
覃序南左右看了看这房间的布置,这里居然没有那种神像。
他说:“等会我们要怎么做?流程是什么?”
蒋昭摇摇头:“不知道。按照道理来说,这都是傩师应该考虑的问题,酿鬼人只负责保证神香不断。”
她也上下看了看屋子。
“但这个屋子也挡不住他们,我们这个晚上是要一直逃命了。”
两个人静静地在屋子里等着时间。
蒋昭打开了一起带过来的木盒子,里面满满的都是神香,红色的神香,她在屋子里找了找,果然找到了阿嬷留下的刀。
在手臂上狠狠划了几刀,让血滴到那些神香上,诡异的是,那些血都被香吸收了。
蒋昭正准备贴张符把伤口遮住,这次虽然不会一直流血,但不会快速愈合,覃序南递了白纱布过去,还有酒精和棉签。
他解释:“我之前看你一直用血,所以我去超市买了这个,正好用上。”
蒋昭向他伸出了手,看着二话不说专注于缠纱布的人,心里不禁感慨,这可真是个字面意义上的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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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乐山离开了屋子之后,径直朝山上走去,盛大的狂欢总是要站在高处才能看得清,山顶就是个不错的位置。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一样,说难听一点,他有点疯,但外公从来不觉得,外公认为这是更能接受神灵的魂体,自然他也更能听见那些神灵呓语,只是断断续续的,认不出来说了些什么。
广西巡山的这三家,盘瑶出了一个假死的盘小楠,只为了骗过那些眼睛,傩师一代,谢乐山死守着一个要带给下一代酿鬼人的秘密,而酿鬼人,蒋昭却是独独远离广西的局外人。
但所有事情都是注定好的,这是一场动员了三家的合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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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风略过,风打树林,树叶抖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屋子里的两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这阵风好生阴冷。
蒋昭走到窗边看了看天:“祭时快到了。”
覃序南紧张地往她那靠了靠。
蒋昭把木箱子绑在腰上,上下蹦了蹦,确认不会在大动作间散开后,她开始指使覃序南:“你在这房间到处走走,看看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什么有用的东西,覃序南满腹疑惑,还是仔仔细细翻了一遍,还是什么都没发现,正当他想回到蒋昭那的时候,余光中,他发现了。
一尊非常眼熟的小神像。
他整个人吓得一激灵,但还是认命地拿起了那个小神像。
“你一直都知道它在这里?”
蒋昭指了指桌子,示意把东西摆放在这里:“它是傩师神像里的第一尊神像,也是祭时的第一尊。”
“这下可以告诉我等会要怎么办了吗?”
蒋昭把桌子上神像面朝自己摆正,随即把香点了起来,细细长长的烟一路弯曲,飘到了神像那然后消失。
她拿着香往远处走了走,直到打开门走到院子,那个烟才像正常的一样往上飘。
她又走回了一步,接着覃序南说:“通神就是先给这一尊喂香,喂完三根,再把全村的神像都喂一遍。”
这尊神像里是哪位神,那么接下来所有的神像也会是祂的化身,原本暂住的其他神都会飘离出来,附身到村民身上。
覃序南大惊失色,咽了咽口水:“也就是说我们要边被追杀边逃跑边去这些神像的地方?”
蒋昭扔了四张符出去,分别是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符就飘在空中不动。
“就待在这个区域内,拿好你的棍子,跟紧我,也要注意听我说话。”
蒋昭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她还是有点不放心,把耳坠子上的枝枝放到了覃序南的项链那。
“枝枝会稍微护着你一点。”
覃序南抓住蒋昭的的手,还想说些什么,她却面带微笑指了指外面。
“祂们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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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看丧尸片,一开始主角总是遇到落单的一个丧尸,再紧接着是一群。
但现在这个状况,外面一出现就是全村的人,人影憧憧,从窗口看去,有些人还拿着火把,其他人的手上,锄头、菜刀、斧头、锤子,应有尽有。
最可怕的,他们的眼睛都是黑色的,完全看不见眼白,一群人顶着这样的眼盯着他,覃序南忍不住又握紧了几分手上的棍子,感觉完全打不过怎么办。
不同于覃序南的紧张,蒋昭把剩下两根香摆放在桌子上,第一根已经烧了五分之一了。
她开口:“刚开始应该不会那么激烈的,这四道符已经还能撑一会。”
覃序南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视线完全离不开外面那群“丧尸”,他甚至还看到了之前问路的孩子,手上拿着一把轻巧的匕首。
这也太吓人了。
他们靠近的速度突然迅速起来,噌噌噌地就往房间冲过来,二话不说就用手上的武器砍向锁住的门。
那扇门原本在覃序南的心中,至少也能挡个十分钟,结果没几秒就被砍烂了,他们一拥而上,朝房间的两个人砍过去。
在快要砍到的时候,被隐形的什么东西挡住了,手上的斧头不能再进一寸。
覃序南却顾不得欣喜,他看到那些符上出现了一道极浅的裂痕。
他赶紧拍了拍蒋昭:“这符再挡几次,是不是就没用了?”
蒋昭从他们砍上来被挡住的那一刻就开始皱眉,作为符文的主人,她更能感受到那股强大的力量。
不对劲,完全不对劲,就算是附身也只是普通人的力量,祂是被困在这个身体里只能发挥身体的力量的,但为什么这次……
蒋昭算了算,这符文也挡不住多久了,最多也就十几次,她把桌上的两根香放回了腰间的木盒里,但她的一只手必须一直拿着那根香,那样就没手拿神像了。
他们砍向符文的速度越来越快,符文已经肉眼可见快裂开了,匆忙间,蒋昭拉住覃序南的手,大声喊:“拿上那尊神像!”
覃序南被她拉得往前咯噔了一下,没等他问,符文就彻底裂开轻飘飘地落到了地上。
蒋昭轻巧地踩着桌子借了一脚力就拽着他往窗口跃了过去,一切发生的太快,覃序南只来得及抓起那个神像。
“等等……”
跳出窗口,那群无意识的人紧跟着一起追了上来,真是寸步不离,蒋昭冲着覃序南喊了一声,就松开了他的手,抓住了檐上的一角。
“抱住我的腰。”
感受到他已经紧紧抱住了,蒋昭朝窗口重重踢了一脚,借力翻上了二楼。
“快,往上跑,到楼顶去。”
蒋昭紧紧抓着他一路往上跑,后面的人群依旧紧追不舍。
到顶楼的时候,蒋昭先一个人翻到了屋顶上,刚站稳,就马上趴下。
“抓住我的手。”
覃序南赶紧把手伸了上去,等站到屋顶上的时候,他仍惊魂未定。
蒋昭一脸严肃,余光一直关注着周围的环境,屋顶离顶楼还有点距离,幸好这些人还不会蹦上来。
刚松一口气,手上的那根香也烧完了,蒋昭抽出下一根,点燃。
烟雾悠悠,缓缓地朝覃序南手上的神像飘过去,蒋昭往他那一看,他捂着脚坐下了,血从被捂住的地方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