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初秋。
才入秋的桐城空气中依旧是热浪翻腾,路边排列整齐的银杏树被太阳炙烤,每片叶子都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死感。宽阔的街面上散着零星的路人,个个都全副武装,轻薄的防晒衣恨不得从头罩到脚,严丝合缝,生怕让紫外线钻了空子。
禾田低低地撑着浅绿色的遮阳伞,宽大轻薄的裙摆翩跹,在阳光的映射下发出荧荧的光。
她急匆匆地跑着,圆眼微眯,下垂的眼睑减轻了一部分强光的刺激,一边吐槽这快递来得不是时候,什么时间不好,非得正午太阳正烈的时候。
小碎步哒哒地落在台阶上,裙子掀起绿波,连冶提着一袋青提才迈出水果铺子的门,眼前就晃过一抹盈盈的绿,恰似青提化形,成了这秋老虎中唯一的清凉。
阳光与绿意的交织,和谐又明媚。
连冶看着那抹清凉在视线中消失又出现,最后停在一辆加长版福特全顺面前,女孩儿站在树下,将伞放在一边,距离越来越近,轮廓越发清晰,原来……是她啊。
取完包裹,迫不及待转身,直奔冰箱,转身动作还没完成,就感受到了一股阻力。
“诶……诶诶……诶——!?”
禾田手里的包裹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手忙脚乱地稳住包裹,一边腾出一只手拨弄好挡住视线的头发,又忙抬头道歉,接触到男人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时,原本坦然的道歉忽然变得尴尬起来。
“不,额,不好意思哈。”禾田只觉得自己爱脸红的老毛病又犯了,一时间目光有些闪躲,但很快又调整过来,看着这张轮廓清晰,褪去青涩的脸,强装镇定又打了个招呼。
连冶注视着她那双始终不与他对视的杏眼,动了动唇,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好久不见了,禾田。”
清冽的声音响起,还有温柔的目光,几乎要将禾田拉回那场年少绮梦之中。
禾田几不可见地咽了咽口水。
“啊,是挺久的了。”
但很快把懦弱的一面驱散,找回自己的主场。
对上连冶狭长的凤眼,她在里面看到自己的存在,从前她总是会为此流连,不能自己。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嘿,保密工作做得不错嘛,我们都没听见一点儿风声。”从见到他开始就在心里乱窜的慌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被安抚下来。
燥热笼罩着二人,不时有货车轰隆跑过。
“想什么呢!?大白天的跟丢了魂儿似的。”
肩膀被重重一拍,李肖肖小巧精致的脸猛地凑到眼前,扭头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才神秘兮兮地说道:“猜我今天看见谁了?”
“连冶,是吧。”禾田一只手撑着脸,一只手心不在焉地挪了挪一旁的鼠标。
李肖肖明了一笑,“我说呢,你早见过他了?”
“昂,就在中午,出门取快递就偶遇了。”
“哦哟~”李肖肖暧昧地眨眨眼,“还真是剪不断,啧,他才回来你就碰上了。”
禾田一下子泄了气趴在桌子上,纤细白嫩的指节轻点着桌子,叹了口气:“什么嘛……”
撇撇嘴,有些无力,“什么剪断不剪断的,我跟他又没什么。”李肖肖鄙夷地“也”了一声。
禾田顿了顿,又说:“就算是以前我对他有点儿非分之想吧,但人家又没那想法,况且,这么久了,黄花菜都凉了,我还能对他又什么想法嘛。”
“行行行,你说没有就没有。”李肖肖无奈。
“不过,听说他要在这边呆蛮久的。”李肖肖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眼里是闪烁着禾田熟悉的光芒,“而且哈,据内部可靠消息,他这次回来,是带着相亲任务的。”
李肖肖手一撑,坐上桌子,小腿悬空,悠悠地晃着,随手薅了一根放在桌上的兰草叶子,叶尖在一旁装着水的玻璃杯里沾了沾,手腕装模作样挽了挽,轻轻送出,水珠随着叶尖落至禾田额头。
禾田无语,伸手拂开,就见李肖肖摇头晃脑道: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沉默两秒,禾田猛地站起身,盯着李肖肖嗷嗷待哺的脸,郑重其事地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李军师此言得之!”
迎着李肖肖的期待,目光逐渐坚毅,手下加重几分力气,沉甸甸的感觉让她扑闪的大眼睛又亮了几分。
“还是随缘吧。”随即侧身挎起包向门口走去,“我先下班了,慢慢上你的晚自习吧,肖肖同志。”
李肖肖目送着纤瘦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掏出兜里的手机,看着不断弹出的消息 ,若有所思地推了推下滑的黑框眼镜。
禾田踩着幢幢树影,月色柔和地落在她的肩上,月光氤氲,夹带着丝丝凉意,桐城最近的天气就是这样,白天热得人受不了,晚上又截然不同。
慢悠悠地走在回家路上,李肖肖地那句他是带着相亲任务的始终在脑子里盘旋,引得她思维不受控制地发散——
也许他现在正在相亲?又或许,李肖肖的消息不准确,他这次回来就是为了结婚?
一团郁气堵在心口,禾田停下脚步,就着路边的长椅坐下,手指在各个娱乐软件中切换,最终点进绿泡泡,在屏幕上划拉几下,停在一只幼年白色萨摩耶头像上。
指腹摩挲着手机边缘,进入聊天框,最后一条信息还停留在四年前。
要不……直接问?不行不行不行。把手机又塞进包里,静静地靠坐在长椅上,感受晚风的清凉,试图抚平心里的一切烦躁。
“可以,跟我了解到的信息是一样的。”
一片嘈杂中,禾田敏锐地捕捉到一个年轻女孩儿的声音。
“我觉得可以,但也得看人家啊,听说他会在桐城待一段时间。”女孩儿的声音也没有掩饰,就这么钻进禾田的心里。
在桐城待一段时间?不会就是他的相亲对象吧,念头冒出的一刹那,禾田循着声音看见了那个女孩儿,高挑漂亮,是她吗?如果是的话……想什么呢,懊恼地用手掌拍拍脑袋,暗暗唾弃自己,就算是,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脑子像一团浆糊,也不知是理不清还是不想理。
想了一路,回到家,脑子已经清醒了不少,禾爸正陪着禾妈看她钟爱的狗血琼瑶剧,听到玄关的响声,探头招呼了一声,让禾田自己去厨房找吃的。
一片漆黑里,连冶靠坐在飘窗上,双腿随意盘着,看着对面房间的灯开开关关,预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低头又看了眼消息框中显示的没有,连冶闭上眼睛,呼出一口浊气,嘴角似有若无地上扬。
凌晨一点,他回到桐城的第三天,终于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