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夜归
温苓在半小时后赶到了烧烤店。
许民睿已经在烤冷柜的那桌前已经进入酣睡。
她正要往收银台走，坐在门口的一桌人先“哎”了一声。
邵铭义站起身，“真巧啊……”他正要打招呼，又见她的目光正落在那醉汉身上，笑容一顿，“那人不会是你爸吧？”
温苓小声“嗯”着，抬眼朝垂眸的周翎看去。
他小时候就比同龄的孩子要好看。现在更甚，不过那时候他大概是无忧无虑的，稚气的眉眼间满是男孩子的舒朗，而如今的气质中带了些融化不开的冷意。
她很快将目光移开。
邵铭义还在那边絮絮叨叨地疑惑，“不是啊，她早上不是说她姓温嘛，对吧？刚才他爸不是叫她这个名字啊？”
他用胳膊肘捣了捣李水，“哎，是不是啊？”
李水把作业搬到了楼下，头也没抬，“忘了。”
温苓付了钱，转头看向不省人事的许民睿。
走过去，拍了拍他，喊了一声“爸”。
余光中，周翎终于抬头看向了自己。
他的目光依旧寒凉，似乎这个称谓从她的口中吐出来成了一把刺向他的刀。
温苓只想快点离开这里，用了些力气，“爸，回家了。”
老板娘收完另一桌的钱，转了头，“你得把他泼醒，我们刚才就废了不少时间。”
邵铭义看不下去，袖子一撸，“我帮你。”
他往旁边一看，李水埋头奋笔，好像他真爱上了学习似的，而周翎今天下午开始就不大正常，平日里也是血气方刚的好少年，今晚坐着一动不动，刚才问他回不回家也干脆拒绝了，好像就是等着看戏一样。
可戏都开演了，他还不朝那边女主角多看一眼。
“叔叔，回家了！你女儿已经来接你了。”
邵铭义“啪”地往桌上一拍，“不能再睡了！”
许民睿动了一下，被他二话不说拽起来。他身上有股令人作呕的气味，邵铭义努力憋着气，回头跟温苓道：“你们咋回？”
“我打车。”
“那咱们去路边等。”
温苓扶着许民睿的另一边，“谢谢你呐。”
“客气啥，都是同学。”
在路边等了两分钟，温苓叫好的车驶来，邵铭义记下车牌号。拍拍车门，冲温苓摆摆手。
温苓放下车窗，“明天见。”
“明天见。”
邵铭义露出满面笑容，目送着网约车离开，转头回到烧烤店时，周翎也准备走了。他开了自行车锁，一手握车把一手提车座，掉了个方向。
“你要回家了？”
“嗯。”
“要不去楼上打会儿游戏吧，你刚才不是不着急嘛？”
“打你个头。”
周翎长腿一跨，“走了。”
*
在封闭的空间内，许民睿身上的酒气愈发浓烈。司机是个男性，从她一上车就开始主动搭话。
“小姑娘多大了呀？”
许民睿瘫在座位上，温苓不说话。
司机盯着后视镜看，“看着年纪小，还在上学吧？高几了？”
她不说话司机也能自顾自地接下去，“这是你爸啊，哎呦喝成这样还要女儿来接，都这么晚了，作业写完了吧？”
温苓脸上维持着礼貌的笑容。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了还跑车吗？我们补习学校就在前面不远，才下课，都是特级老教师，你要不要去听听？”
“不用了。谢谢。”
“试听不收钱的。你高几啊？我可以给你介绍一对一的老师。”
司机静静等了一会儿，笑道：“姑娘，我又不骗你，你看，我们这都开了好多年了。”司机说着，就把操作台上的手机拿出来，要给她找照片。
他一边单手扶着方向盘，一边侧着身子将手机举起来，给她展示补习班。
“有空来听听课吧，对了，你手机号多少，我加你微信，给你打折。”
温苓有些烦躁，许民睿呼吸声更大了一些，她冷声道：“师傅，你开车还是看着前面吧，这样不安全。”
“行行行，那你加我微信。”
“我手机没电了。”
“那你告诉我手机号，我加你。”
温苓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把窗户开到最大，头偏在一侧，往前看时，能看到副驾驶座旁的后视镜。
风吹来时，吹散了司机的话。
西城不大，大多数街道都是老旧的，没有那么宽阔。加之最近修路，一半车道都被占着，这段路走得格外慢，倒叫司机有了更多机会推销。
车停在马路钱，司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念叨，“你看，我们不是骗子，你有空来我们这里看看就知道了。你微信号多少啊？”
温苓的指尖停在网约车平台的客服按键上，还是往外面看。
后视镜里，有道骑车的身影越来越近。
待她看清那人是谁时，周翎已经单腿撑在了马路牙子上，目不斜视地等着绿灯亮起。
他们之间连一米都相隔不到，但他好像就是没看见她。
后视镜上被淋了雨，痕迹还留着，镜面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变得像过去电影镜头下的男主角。
前面的司机调出手机上的路线图，“哎呦哟，怎么都这么晚了，还在堵车啊。”他回头，“喏，你看看我们公司的资格证。”
“绿灯亮了。”
温苓开口道，身后的车响起了鸣笛。
司机撇撇嘴，发动车，身侧的周翎也不紧不慢地往前骑。
“姑娘，这里堵，咱们绕到新东巷走啊。”他说着，就转动了方向盘，导航系统发出声音，“您已偏航，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大晚上的，这句话有了些许令人恐惧的意味。
温苓正要发作，却见车尾后周翎也拐了弯。
“不要绕路。”
她盯着后视镜里他，终于不再忍耐，露出了生气的情绪。
“这样走更快，哎呀你们这些小孩儿又不开车，搞不清路况。”司机挤出一张笑脸，变戏法似的从副驾驶的座位上拿出一张花花绿绿的宣传单，回头火速塞进温苓手里，“我也没别的意思，你就来顺路看看我们学校，不是非要你花钱。”
他开得越来越慢，刻意压着车速等待红灯亮起。将车停在路边，兴许是方才温苓一直维持着的礼貌让他有了信心，“你看我们学校的资质还有教师信息，别的地方都没有。”
温苓其实想下车了。她从自己手机的导航上调出来，距离小区门口还有三分钟的车程。步行要十四分钟，但她独自拽不动许民睿。
车顶传来声响，温苓惊了一下，抬眼看去，只见周翎停在一侧副驾驶座一侧，压低头示意司机拉下车窗。
“咋了？”
他跟司机冷冰冰地开口：“你晃晃悠悠得挡着路了。”
“这么宽也能挡着你呢？”
“这是自行车道，你压线了。”
司机瞄了一眼年轻男孩儿冷冽的眼神，想骂人最后还是忍住了，小声嘟囔，“神经病，你又不是交警。”
绿灯再一次亮起来，他一脚油门开出去。
温苓不再只盯着后视镜的方向，她回头看去，周翎骑得很快，但赶不上车速，离得越来越远。但莫名其妙地，每次他们停在路口时，他都能出现。
他停在斜前方，腿长，往旁边一支，撑着自行车，微微吐气。
夜风轻轻掀起他的衣角，温苓看见在他脊梁的那处，衣料被汗水打湿了一小块。
车辆再次启动，周翎又被落在了身后。
司机终于不再强迫温苓添加他的微信了，只是道：“宣传单上有我的二维码，你回去充上电扫一下，我给你详细介绍。”
温苓沉默着盯着手机上的线路。
终于看到了那几幢陈旧的居民楼。
停车的时候，她拖着她爸下车，司机眼睛往外瞟，终于还是问了一句，“哎，骑自行车的那男生你认识啊？”
他说这话时，周翎正好呼啸而过。
窗户开着，她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到，但他等他骑远了，她终于低声却又做贼心虚一般地肯回答司机的问题，“嗯，认识。”
*
最后一节数学课老实拖了一会儿堂，等邵铭义几人赶到食堂的时候，人已经没那么多了。
邵铭义端着盘子宣布，“我饿死了，我能吃下一头牛。”
他拍在队伍的最后一排，伸长脖子往窗口看，哀嚎道：“老马不是说我们都是正长身体的年纪吗，天天这么拖堂，好多菜都没了，怎么营养均衡。”
周翎懒洋洋地说：“你够均衡了，再均衡得横着长了，给牛留点儿生存空间吧。”
邵铭义正愤愤不平，忽听身后传来一声轻笑。
一回头，是三个女孩儿。
徐琳站在最前面。温苓弯着眼睛冲他笑。
他挠挠头打招呼，“你们也这么晚才来呀。”
“嗯。”徐琳道：“我们英语课连着两节，老师给我们放电影来着。”
“我靠，你们A班怎么过得比我们还轻松！看的啥电影？”
“《怦然心动》。美国电影，讲青梅竹马的。”
“哦。”邵铭义对爱情青春片没什么兴趣，见周翎往前走了两步，也跟上去。
“我们今天下午的体育课是不是在一起上？”
“是啊，我们不是每周三都一起上体育课吗。”
“你们下午打篮球吗？”
“打。把你们班的好学生打得落花流水。”
六人前后脚打完饭，周翎和李水走在最前面，徐琳忽然又道：“今天空位多，我们坐在那个长桌上吧。”
长桌靠窗，正好六个位置。
“行啊行啊。”
他们落座。正好男生一边，女生一边。大家一抬头都是和异性面对面着，忽然就添了些尴尬。
邵铭义嘿嘿地傻笑，李水瞪了他一眼，本来他想坐最旁边的，结果这人非要坐温苓对面，把在挤在了中间。
温苓坐在最靠右边的位置，一偏头，就能看见离她最远的周翎。
徐琳坐在他对面，她听见她语气熟稔地笑着问：“哎，你没看见我啊？”
“看见了。”
“那干嘛不打招呼？”
周翎抽出一根筷子。
温苓耳朵灵敏。
有人平平淡淡地开口——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