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

    再睁开眼,室内一片昏暗。

    游承安迷迷瞪瞪的差点以为自己睡到了第二天晚上,惊慌地抬头一看桌上的时钟,还好,只是睡了两个小时。

    心下一松,高昂的脑袋又放回去了。刚才激动得人都清醒了,这会情绪褪去,身上的感受才迟来地传进大脑。在地板上躺了两个小时,她不仅浑身酸痛,关节滞涩,头也痛得像是被箍了个窄小的铁环,血管节律地撞击皮肤,带来一阵阵的晕眩。

    她慢吞吞地撑着地板坐起来,屈起左腿,左手放松地搭着膝盖,右手揉按太阳穴缓解疼痛。

    抬手时,还有一股复杂的味道随着搅动的空气传到鼻尖,那是机械的味道,很难描述,但是你一闻就知道那是合金、钛钢、铁一类的金属,还混杂着汗味和一些陌生刺鼻的味道。她嫌弃地扯着皱巴巴的衣服,再一看,躺过的地板也沾上了冷却液还有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玩意儿。

    好吧,好吧。

    游承安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又放空地呆坐了两分钟才提起精神来处理。她干脆地起身,一把拉上窗帘,利落地脱下捡垃圾专用的旧衣服,抬手掷进旁边的脏衣箱,直接光着身体走进卫生间。

    房间大小也就不到十平米,卫生间如果关上,就狭窄得像个地震震开的河沟,都无法平举双手。好处在于不会在卫生间滑倒了,因为就算再突然,你都能双手撑着两边的墙壁站稳。

    所以她习惯于开着门清理,没那么逼仄。打开花洒简单冲洗一下,游承安伸腿把墙边的桶勾过来,打开盖子等它接水。

    趁放水的间隙,一只湿淋淋的手臂在卫生间门外的置物架上摸索一会,把清洗剂拿进去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过了几分钟停下。

    身上才涂了清洗剂的地方还需要一些反应时间,她蹲下来,挤了一点洗发水在手心里,揉搓出泡沫,抬起手认真地洗头。

    洗了一遍,她用一个碗从桶里舀水淋洗,赤裸的背上,分布着大大小小,新旧不一的淤青。因为弯曲的动作,脊骨和肩胛骨显得格外突出,随着她的动作在皮肤下滑动。

    相比刚才点涂清洗剂的谨慎,她冲洗的时候就迅速多了,一手舀水,一手呼噜噜地抹一遍,洗头发的时候,她歪着头闭着眼睛一顿揉,像猫科动物挠痒似的。洗着洗着,她余光不经意瞥见室内一个陌生的阴影,地板上怎么突了一块?!

    游承安吓得手一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机器人刚才怎么摆的现在也就什么样的,和包一起堆在那儿像大型行李——“大型”是相较于房间大小而言的,有一种马上要收拾包袱跑路的感觉。

    她盯着看两眼,自己都觉得好笑。

    但看着机器人安详的面容,她的笑意渐渐隐下,翘起的唇角慢慢放平。她手指不自觉地抽动一下,像要握住什么似的,掌心重新升起细微的痒。

    那时它的手指最后一次接过她递过来的零件,放好,平静地告别。那双蓝色的眼睛慢慢失焦,变成了灰白色。

    游承安知道,它已经“死去”。

    就像是一只剪掉头的鱼或者青蛙,你知道它没有生命迹象,剩下的只有残余的能量带来的本能收缩。

    但是当它们的肢体在你的手心无力地弹动,抵在你的手心抗拒刀刃,或是收缩身体发出微弱的抵抗和逃避的时候,你难道不会心生悲悯吗?

    当那只手慢慢合拢,蜷缩,指尖从她掌心滑过,在她的手心里留下细微的痒,颓然跌下,游承安僵立原地,感受到了生命流逝的痛苦。

    她误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处之,但那种痛苦是如此剧烈,拧着她的心口掀起巨浪,兜头而来,像要活生生将她拖入其中溺毙。

    她无法帮助它什么,因为她也自身难保,甚至于它如果还活着,游承安反而能硬起心来离开,因为她不可能留一个会记录上传一切的摄像头在身边。

    但偏偏它在给予了无私的帮助后毫无怨言地死去了,就像理所应当一样。但她又怎么能坦然离开呢?所以唯一能做的,只有带走它的遗骸,还必须以其它目的来劝告自己,以免唾弃自己的虚伪。

    “你防水吗?好吧,我希望你可以防水。”她自言自语。

    为了方便清理,她干脆一手拎着清洁剂,一手提着水桶出去了。塑料碗飘在水面上,一荡一荡地撞击桶壁,地板上留下两行半湿的脚印。

    随着时间流逝,脚印渐渐干了。

    等到把机器人翻着面擦完,确认它不会再漏液,地板也收拾干净,重新冲了个澡,把一切归好位,已经是十二点。

    游承安从时钟上收回视线,扶着腰呲牙咧嘴地拉伸,骨骼喀啦喀啦一连串响。这么久,身上的水也自然干得差不多了,但她还是抓起毛巾,擦了手后习惯性地把身体简单擦拭一遍。

    接着,她把毛巾搭在脑袋上裹住头发,换了毛巾擦脚,放回去,趿拉着拖鞋,披了一件长风衣,边擦头发边走到窗前。

    游承安倦怠地斜倚在窗边,用手指挑起一点窗帘,从缝隙往外看。

    她所在的区域只有路灯亮着微弱的黄色灯光,大部分的建筑都隐没在黑暗里,零散的人三三两两地走过,而远处高楼林立的城市,彻夜不眠。

    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几乎把夜幕逼退,明亮的射灯灯柱直指天际,锐不可当,像一把线锯深深嵌入黑暗,肆意切割夜空。

    更远处,在她所不能见的地方,印着埃梅特公司logo的小型飞行器自起飞坪上有序升高,带着投放的全息广告在城市间穿行。它飞过街道上的巡逻机器人,尽职尽责地寻找人群聚集处,然而在大型LED广告屏前,它小得像鲸鱼身前的一只蜂鸟,一晃眼就找不到它的踪迹了。

    人们的视线不可避免地,几乎瞬间就被大屏上的动态广告抓住。

    “为何不脱离身体的束缚。”广告中的声音像梦一般飘渺婉转,轻得像拂过耳边的云烟,屏幕上全方位展示着埃梅特推出的新一代“感知”。

    各式建筑外立面上的LED广告屏大小各异,那些色彩绚丽的可交互光影从屏幕中延展出来,随着接收到的外部活动不断变幻。

    两栋楼间的玻璃连廊上,头顶生长着两只黑色羊角的青年停下脚步,扭头向屏幕看了一眼。

    ——“去寻找精神的自由。”

    屏幕上的虚拟形象笑意盈盈地将【感知】两端的圆形芯片贴上太阳穴,芯片自动伸展开,从头颅两侧向面部汇聚,形成一面银白色的弧形屏幕,遮住了眉毛和眼睛。

    头戴式的设备抛去了从前的复杂操作,不需要接口,不需要光纤,只要按下启动键,就可以接入虚拟网络空间,进入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享受您期望的生活。”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游承安打了个哈欠。

    手指移开,窗帘惯性地打在窗框上,轻轻摇晃两下后,重新合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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