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的恪凌，是宫里的小霸王。

    她是陛下和皇后的幼女，上头有一兄一姊。兄长萧琮，一出生便是命定的储君，因着这个缘由，父皇待他十分严厉，管教甚严，父子俩间很少有亲近的时候。

    长姐瑞阳，生来就是端庄高贵的大家闺秀，她是父皇的长女，也是父皇和母后最倚重的女儿。她及笄那年，南海国来上朝联姻，父皇权宜再三，忍痛将长女下嫁，那会儿恪凌哭的死死拽着姐姐的裙摆不肯撒手。

    瑞阳笑的很温柔，她轻轻抚了抚恪凌哭的通红的小脸蛋，柔和道：“蘅蘅，这是身为公主的责任，我们生来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受天下人供养，那么付出的也要比旁人多，你以后长大会明白的。”

    那年，恪凌才九岁，她只记得待自己最好最好的大姐姐离开了自己，而且，这辈子她们都不会再相见了。

    孩子的世界很单纯，虽然还未经历过离别的痛苦，可想到不会再见了，她就很难过很难过。父皇的女儿虽然很多，可她性子被宠的有些刁蛮，又因是中宫皇后所出的嫡女，很多姐妹都有意避让着她，讨好她，与她来往并不亲近。

    她坐在御花园的秋千上，百无聊赖的荡着秋千，琼华姑姑一边牵着绳子，一边道：“公主别荡的太高了，危险。”

    那时候她喜欢和琼华姑姑作对，因为琼华姑姑是母后派来管她的人，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回头再告诉母后，母后就会罚她抄写宫规，那宫规可长了，抄一卷就要费上好些日子了。

    “我偏不。”恪凌咯咯笑着，荡的越发高，琼华有些无奈，可嘴角还是噙着笑意看着公主。

    “恪凌又在胡闹了？”清朗的声音传来，恪凌抬眸看去，一众宫人簇拥着十余岁的清朗少年，他容貌俊逸，语气中满满的宠爱。

    恪凌连忙停了下来，上前两步，乖乖巧巧行了礼，才软糯唤道：“参见兄长。”

    萧琮挑了挑眉，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样子，“何时这般晓得规矩了？”他这妹妹被宠的有些无法无天，从前就是一副天大胆子，还从未见过她这么乖巧懂规矩的模样。

    恪凌的脸登时涨的羞红，偷偷看向萧琮身后的凌澄，少年的身形修长，即便站在高贵挺拔的一国储君身旁也丝毫不逊色，只是他容色清冷，视线一丝也未落到恪凌身上。

    恪凌撇了撇嘴，心里不高兴。凌澄是兄长的侍读，萧琮被封为太子后，帝后便悉心为他挑选了二位侍读，伴其身旁，日后萧琮若荣登大宝，二人便是左膀右臂，前途无量。

    镇国公府凌家是必要拉拢的对象，凌家是老牌贵族，底蕴深厚。现任家主的镇国公独有一子——凌澄，他十分机敏，十四岁的年纪，在处事上便很稳妥了，十分受萧琮的信任。

    萧琮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盯着妹妹一会儿，又瞧了眼身后的凌澄，眼神别有深意。

    还是琼华笑着道：“殿下，公主出来的时候够长了，若是再不回去，皇后娘娘恐是要生气了。”

    恪凌性子顽皮，但毕竟不再是稚子了，作为天家帝女，她也要好好学习规矩礼仪，起码不失一国帝女的风范。为此，皇后特意请了尚仪局的刘尚仪来，亲自教导公主，防止恪凌逃课，皇后有时还要亲自盯着。

    听琼华姑姑的话，恪凌的脸顿时皱成苦瓜相，她拉了拉萧琮的袖子，撒娇道：“兄长，好兄长，你去跟母后说说吧，别让我上刘尚仪的课了，你可知道，她可凶了，对我也很严很严，我才上几次课啊，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像是怕萧琮不相信一般，恪凌还作势动动自己的短胳膊短腿，萧琮噗嗤一笑，难得和凌澄打趣道：“阿澄，你瞧我这个妹妹，十足十的懒丫头，从小到大，就没做过什么好事儿，惹出来的祸倒是一箩筐一箩筐的。”

    凌澄这才将视线放到跟前小小的女孩儿身上，她一袭浅粉襦裙，做工精致，花纹繁复，撒娇间更显得天真可爱，凌澄心里微微一动，又很快移开视线。

    听萧琮这样打趣她，恪凌只觉得在凌澄跟前丢了脸面，索性做了个鬼脸，拎着裙子朝着永宁殿跑去，琼华姑姑忙行了礼，朝着恪凌跑的方向追赶着，渐渐的没了影子。

    .

    在刘尚仪日复一日的悉心教导下，恪凌的规矩进步的很快，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透露着分寸，帝后瞧了都很满意，陛下瞧了恪凌还取笑道：“唉，果然还是刘尚仪更有法子些，瞧瞧咱们的蘅蘅，跟脱胎换骨一样，朕再也不必担心蘅蘅日后嫁不出去了。”

    这话诚然是开玩笑的，作为大周如今唯一的嫡公主，又生了一副绝色容颜，怎会担心无人求娶呢？

    恪凌十三岁那年，凌澄十八岁。

    她如往常一般到母后的坤安宫请安，还未进去，便被守在殿外的姑姑告知，今日镇国公夫人杨氏也入宫了，正在殿内与皇后说话，恪凌心里一动，这才掀了珠帘进去。

    皇后瞧了她一眼，恪凌忙行了礼，温婉道：“母后安好，镇国公夫人安好。”

    杨氏自然不敢受帝女的礼，她满面笑意站起身来，还了礼，又笑着对皇后道：“许久不见，公主也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倒是不知将来哪家儿郎能有这般好的福气讨了公主做媳妇儿，那可真是无上荣耀了。”

    皇后抿了抿嘴笑道：“镇国公夫人谬赞了，这丫头可是个十足的皮猴儿，冒冒失失的，闯的祸更是不计其数，本宫还唯恐她惹出什么乱子，丢了皇室脸面。”

    杨氏笑了笑，啜了口茶。皇后向琼华使了个脸色，琼华忙会意，带着恪凌入内室。

    恪凌知道母后与杨夫人有话说，而这些话自然要避着她这未出阁的帝女。

    恪凌被琼华姑姑拘在内室，挡了一道屏风与帘子。

    外头的说话声不甚清晰，断断续续传进来，恪凌偷听了一会儿，什么也没听见。她索性坐在小几前，用着宫女端上来的茶点打发时间。

    皇后看着杨夫人，笑着温声道：“前些时候太子在陛下与本宫跟前夸赞令公子，说是秉性聪慧，做事稳重，不乏决断之智。可见镇国公与夫人好教养。”

    杨氏笑了笑，嘴里谦虚着：“那是陛下，娘娘和殿下看重他，不过是个毛小子罢了，且要多多历练才是。”

    皇后点点头，喝了口茶，忽然想起一茬儿，“说来令公子可定了亲事？”

    杨氏却敛了笑意，眉目间多了几分忧色，她愁道：“便说婚事才是臣妇最发愁的。”

    “哦？”皇后挑了挑眉，饶有兴致问道，“这话怎么说？”

    “娘娘有所不知，臣妇这逆子年幼之时，公爷曾与陈郡顾氏定过一门亲事。那小娘子乃是顾家长女，后来她小小年纪因病离世，臣妇这逆子的婚事便也一直耽搁下来了。”杨氏叹了叹。

    皇后有些唏嘘，那是有名的书香门第，顾家那位大姑娘她也曾听闻过的，是个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可惜体弱多病，未及及笄之年便因病离去，实在是天妒红颜，教人惋惜。

    “大周好人家的姑娘这般多，不说远的，便是京里的大家闺秀便是数不胜数。太子看重令公子，陛下自也器重凌家，日后必会为他亲自赐婚。”皇后安慰道。

    杨氏大喜，忙跪下谢恩道：“那臣妇先行谢过陛下与娘娘大恩。”

    杨氏谢恩离开后，皇后盯着她离开的背影，低下头啜了口茶，吩咐道：“将公主请出来吧。”

    恪凌出来时，见着杨氏已经离开了，她转了转眼珠子，嘻嘻一笑行礼道：“给母后行礼，母后安好。”

    “坐吧。”皇后摆了摆手，笑容淡淡的，“怎么想着现在过来？”

    “女儿就是想母后了，过来瞧瞧母后。”恪凌笑了笑，又故作漫不经心问着，“母后，方才镇国公夫人过来是做什么？”

    “不过是些琐事罢了。”皇后敛了些笑意，语气淡淡的，“说来说去也是为着镇国公府凌世子的亲事，她与你兄长一般的年岁，下个月你兄长都要大婚了，他还尚未定下亲事，镇国公夫人心里有些着急罢了。”

    恪凌听母后这般说，微微有些出神。她曾听过凌澄有一个未婚妻，陈郡顾家的姑娘，后来这位顾姑娘过世，凌澄的亲事才慢慢耽搁下来。

    可如今听母后的语气，镇国公夫人怕已有些等不住了。

    恪凌攥着帕子，心里止不住突突跳。若是凌澄真定下婚约，她岂不是一点希望都没了，可是她还没有追求过爱情，怎么爱情就要离她而去了呢？

    皇后注意到恪凌的失态，轻轻咳嗽两声，关切问道：“怎么了？”

    “无妨。”恪凌微微一动，又摇了摇头，懒懒的，“母后，我有些累，先回宫了。”

    “好。”皇后点点头。

    .

    七月，入夏。

    太子大婚，举国同庆。陛下为太子萧琮钦定的太子妃卢氏出身范阳名门，家族好学雅文，著作宏富，家学渊源。

    能被帝后瞧中，卢氏出身高贵，与太子门当户对是一层。还有一层便是她的性格聪慧，坚韧，做事稳重，处事不惊，具备了成为储妃的资质，日后若是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也是当得起的。

    皇宫装点的十分喜庆，簇然一新，这些时日，宫里头的人也忙的团团转。

    储君大婚，帝后十分看重，唯恐哪里出了纰漏，只怕项上人头不保。

    满宫里头最悠闲的恐怕只有永宁殿的恪凌公主了。

    恪凌躺在贵妃榻上，神情愉悦，身边侍候的宫女朝着小几上摆放的冰盆打着扇子，一下一下，凉丝丝的风吹过来，恪凌只觉得神清气爽。

    “公主，公主。”芙蓉从殿外进来，她脸上挂着甜美的笑容，兴高采烈道，“公主，外头可热闹了，听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说，明早太子殿下会迎了太子妃至泰安殿举行大婚典礼，后会回太子府举办婚宴，京里许多公子姑娘们都去呢。”

    恪凌转了转眼珠子，突然有了个主意。

    她坐起身来，想着这么久都没出宫了，好容易皇兄大婚，父皇和母后也该通融通融教她出去转转了吧。

    没想到陛下听了女儿的恳求，直接冷漠脸拒绝了。

    他转过身去，淡淡道：“不成，莫说是父皇了，你母后也不会准许的。蘅蘅，趁早死了这条心吧。”

    恪凌还想着一哭二闹三上吊，只是眼泪珠子刚在眼眶里头打转，陛下就摇了摇头，继续道：“拣起来吧，朕早就不吃你这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