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醒来,发现眼下住的房间好像跟昨天不一样了,卧室的沙发上有凹印,好像有人在那里坐过,Ling 清楚的记得昨天晚上一回来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到天亮了,因为昨天的三台手术,一直到凌晨 12 点,回到家已经精疲力尽,连澡都没有洗,身上的旧衬衫可以作证。但隐隐约约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如桌子上的杯子,里面盛着半杯水,完全不记得自己还有精力倒了半杯水。脑子隐隐作痛,仿佛谁在她的大脑里植入了 20T 信息。她直起身子,站稳了脚跟,窗帘被吹的缓缓飘动,秋天的风真冷啊。咦,有什么东西在茶几上。
一张名片,无名无姓,上面写了一串数字,Ling 晃晃脑袋才明白过来是一个电话号码。真有意思啊。会是谁留下的呢?她脑海里瞬间翻过所有的在交往的人。她的社交圈子,除了工作里的几个聊的来的同事,两三个一起散步的朋友,实在无人可疑。而知道她居住地的人,这几个人无一人所知。会不会是叫外卖是遗留下的垃圾名片?不像。突然觉得自己可笑起来,也许只是插在门缝里某种见不得人的广告推销名片,进门的时候顺手拿进来罢了。
好奇心作祟,Ling 还是拨打了卡片上的电话号码。大概过了三十秒的嘟嘟声无人应接。很多时候 Ling 被自己过分的胡思乱想所连累,而这种毛病自儿时时代起就产生了,一开始,它仅仅是因为绘本上动人的故事,随后,它变成了无法放弃的习惯。成年后的每一次胡思乱想,几乎都给她带来巨大的精神内耗,只有在质疑交往对象是否忠诚的时候它得到了它想要的答案(而非我想要的答案)。当她准备挂电话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唉,实在抱歉,”她的声音听起来刚才在忙什么而匆忙接起的电话,“刚在在忙,你还在吗?”
“噢噢,你好。你是哪位?”
“我们昨晚见过的。”她笑着说。
记忆已经彻底离开了大脑,只能根据桌子上的水杯推断,大概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在昨晚,准确的说是凌晨某一刻,坐过那个沙发。
“你是谁?”
“好像完全不记得昨晚的见面了?不重要了。你今天有空吗?方面的话到 off 咖啡馆。就先这样子了。”她挂断了电话。
突然地无礼挂断电话让 Ling 对这个女人毫无好感,像恶作剧,像诈骗。
现在咖啡馆的营销卷成这样了吗。
Ling 到了 off 咖啡馆,为什么会到这里,Ling 问自己,Ling 想了很久,想到昨晚是否被这个女人洗脑了,想到总是机械着重复日复一日的指令而工作,想到童年时在咖啡馆遇见的黑色的猫,想到咖啡因对当代人的操控,最终是没地方去。
很快,女人出现了。因为她径直向 Ling 走来,她认识 Ling,Ling 不认识她。Ling 愣住好一会儿,才开始端详她的穿着和模样,休闲西装外套,说不出来是工作便服还是日常打扮,总之极其合身,是个非常有气质的女人,身材一看便是经常健身的人。看不出年龄。大概是太久没有讲客套的话了,Ling 便等对方开口再说。
“久等了,医生。”她的语气官方而不失温度,“叫我 Z。” 像外交部女发言人的语气。
看来是调查的非常清楚了。随后她拿出了警察证件。
“是这样子的,昨天突然间拜访,当时比较仓促。我们想请求你为我们办一件好事。昨天也说过了,嗯。。看样子你是被吓到了。其实是这样子的,我们想请求你帮我们办一件事情。有一个病人住在 702,有心脏病那个,那个病人,是邪教的教主,此人到处敛财,背地里杀了很多教徒,为了寻到一颗适合自己的心脏。如果让这个人活着,很多人会遭殃。想请你帮助,给他一针,让他一直睡下去。但是你放心,我们绝不是免费要求你办事,我们会预付 100 万,事情成功之后,再给你 900 万。”
“你们警察为什么不直接逮捕他。杀人可是违法的。没有人有这种要求的。”
“你可以完全的相信我,这是我的编号,你可以去查证。但我跟你之间所有的谈话必须保密。”
“我做不到。”Ling 甚至现在就想去查证。
“据我所知,你不是很喜欢这家医院,如果你可以帮忙,我可以把你调到另一个地方,一个你一直想去的地方,那里会有一家私人诊所。”
这时候,Ling 想起自己勤勤恳恳苦读、考试通过面试,以为能在医圈里大展拳手,最终却落得围绕着一群远远没有 Ling 出色的世家子弟,他们每次从 Ling 前面走过去的时候,那种锥心的痛苦,无法治愈的无奈,像极了刚从麻醉剂里睁开眼睛的病患,他从睡眠中醒来,明明身肉已经治愈,却无法有力挪动四肢。
钱可以换来自由和尊严,对于 Ling 这样的出生,这真是一件中奖的事情。但这个时候 Ling 害怕的是,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起过工作里的境遇,唯一有可能的是,每周日的戒酒互助小组。
外面的天阴沉下来,大概是要下大雨了。路边的树叶被风吹起,在空中狼狈又逍遥的飘动。
Ling 记得年少的时候,母亲总嘱咐,不要和别人说太多,对方会从你的脸色和言语读出你心里的秘密。然后找到你的弱点攻击你。但自从父亲去世后,Ling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母亲了,她住在距离 Y 城 100 公里的 R 市,每周通一次电话,她每次都会说谨言慎行。说的太频繁了以至于 Ling 完全没放在心上。
“我拒绝。”Ling 立正言辞的说。且不说真真假假吧,但凡她穿的不这么优雅,Ling 都觉得她是个严重的精神病患者。
“也许你该去见见你的母亲,她比你想象中的了解很多事情。下次来电再详谈。那么,就先告辞了。”随后 Z 起身离开了。
随后 Ling 拨打了电话,确认了身份。半个小时后,Ling 的银行卡收到了 100 万。
关于杀人,并没有触动 Ling 太多,在医院她早就见识了太多杀戮。只是当杀人以杀人的字眼出现时,她为这样的不体面而难过。她呆呆坐在咖啡馆,乌云已经将整个城市笼罩。她回到家,望着远处越来越暗的云层。Ling 有很多次见识到人性复杂和阴暗的一面,但她全部选择了视而不见,她每次看到自己即将掉入那个深渊时,Ling 就会回想第一次见识绘本的心情,为了留住这种心情,她太多次将麻醉剂打入灵魂,成为了麻木的傻子。太多太多聪明人,周围全部都是鬼精的幽灵,在争取第一聪明人。她深信神明总有一天会拯救她不朽的灵魂,让她回到童年时的下午,她第一次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勇气,随时可以出发。现在她需要钱,首先她要杀掉一个人。按理说,杀死一个坏人的罪恶远远小于杀死一个无辜者,甚至杀死一个坏人会让人有正义感。
Ling 望向远方,一束雷电从云层中劈下来。许久,雨没有下,阴云渐渐深浓,渐渐与夜幕融为一体。。。
Ling 买了一张去 R 市的动车票。下午五点,天已经昏暗地分不清天空和城市。她靠在座椅上,等待突然的暴雨能赶走昏暗的世界。Ling 把眼睛闭上,但没有睡着,她欣赏大自然的每一次娟丽风光。Ling 在戒酒会上说,别人喝酒是为了醉为了清醒,她喝酒是为了证明活着的痛苦。她在等待暴雨,直至下车,暴雨都没有来临。
她打了辆出租车。司机囔囔自言,也许在对着另一部手机讲话吧。她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时,巨大的孤独感拥抱了她。
她敲响了母亲屋子的大门,她知道母亲腿脚不好,等了好久,妈妈像久违的朋友热情地拥抱了她。
“Ling,如果还有什么我没有体验过的,那就是死亡。”
母亲好像知道她要回来似的,从屋外抱来一盆栀子花。母亲养的猫,大概比母亲还要老了。她握住 Ling 的手,随后松开,点燃一支烟。“你爸爸死后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可以自由地抽烟了。”母亲开玩笑说。这要是心里话,还怪吓人的。
“你在等什么?”母亲问。
“等下雨。”
“你淋雨了吗?”值夜班的同事说。
“没有下雨。”
一周以后,Ling 拨通了电话。一周以后,她收到了一小瓶白色的药水。一周以后,新闻报道 xx 教教主死于心脏病。
Ling 收到了车票和一个地址。在一个阳光的早上,Ling 要去一个素未谋面的地方。在车上,她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直到有人轻声喊:“喂,你的包掉了?”
“谢谢。”
“里面是什么?”
“童话绘本。”
对方哈哈大笑。
“我见过你,在戒酒会。。”
“嗯?”
“我带了,要喝一杯吗?”
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