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城是南宁国边境处的一个小城镇，说是城镇其实也就只是比村落大了一点，可能是因为围墙高大，才被叫做城。
这里依山傍水，又位于边境，故而商业贸易也较为发达。
也是这乱世中唯一的一方净土。
沈晏立于崖上，白裙随风飞扬，而不远处便是巍峨的城墙。
他唇边不禁露出笑意——找到了。
他正想将这件事告知温暮，转头正好对上对方视线，似乎是看他许久了。
只是距离遥远，听不见声音。
他往前走近了些，发现原本昏迷不醒的捕快已经清醒，还在说着什么。
“……是来旅游的吗？最近可不太平，还是改日子再来吧……欸，这把剑不错啊，叫什么名字……”
温暮表情呆滞欲哭无泪，看见沈晏好像看见了救星，忙招手道：“快过来！快过来！大哥你找的大人来了，你们慢慢聊。”
温暮这样子，热情的有些过，沈晏倒有些不明所以，慢慢往过走。
“我找到路了。”
温暮摆手抓起佩剑坐远了些：“先不说这些，你们慢慢聊慢慢聊。”
“小姑娘，小姑娘，女孩子身子弱，不要坐在地上”见温暮走开，捕快大哥还依依不舍地叫了几声。
温暮虎躯一震，还是默默的站了起来。
捕快大哥旋即看向沈晏，见他衣裳沾染了一些污泥，担忧道：“大人您刚才去那了。我醒来时没有见到您，真是吓了一跳，不说少城主知晓了免不了一番责罚，要说您的身子不好，也不晓得要遭多少罪啊。”
沈晏是懂一点医术的，见捕快如此精神，抬手摸上了他的脉搏，以他的医术而言，似乎真的是好了。
“我一切都好。”招架不住对方的热情，沈晏只能这样干巴巴的说：“既然你也醒了，我们还是先回城里吧。”
沈晏明白温暮为什么跑那么快了，她也不会应付这么热情的人。
听沈晏这么说，捕快大哥也止住了话头，打算站起来却发现双脚无力直不起身。
几次站不起来，他只能这样尴尬的说：“我这腿有些使不上劲。”
沈晏没有说话，上前撑住要滑下去的身体，可他高估了自己的身体。
他是传统的书生，近些年又专心备考，已经有段时间没有握过比笔杆重的东西了。
眼下又怎么能扶起一个身体健硕的男子。
一个是腿使不上劲，一个是身子没有劲。
眼看就要摔倒，沈晏感到身子一轻，身上的重量小了不少。
抬眼一看，果然是温暮。
她先是把捕快大哥撑了起来靠在了树边，让他借着树枝的支撑也能维持站立。
然后解释道：“这只是因为长时间没有站立所以双腿无力发麻，动一动就好了，我的药保治的。”
是药的问题吗？
沈晏直起身子：“你的药不错。”
“那当然。”温暮忍不住笑道：“我们家流光做的药效果可是顶顶的好。要我说，她要是能下山，怎么也能在江湖得个神医之名。”
流光。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声，有些熟悉，似乎在记忆深处，他曾听到过这个名字。
这时他突然想起，似乎面前这个姑娘他也不知名姓，一路奔波不停倒也忘记了最为基本的东西。
于是他后退一步，一手撩开帏帽，抬手作揖，语气格外珍重：“一路奔波，未能相问，在下沈晏，不知姑娘换作何名？”
温暮原本舒适的表情一僵，整个人也开始僵硬起来，不等脑子反应，身体已经先行一步——一个极为标准的回礼：“小女子名唤温暮。”
卧槽。
温暮眼睛骤然睁大，着实在山上被问的习惯了，一听到问名姓，身体就下意识做出反应了。
她明明设计了一套很侠义帅气的介绍。
不！还可以挽救！
不等沈晏反应，温暮手掌一翻，迅速起身，拱手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温暮，温侠士。”
温暮反应的快，沈晏倒是没反应过来，只察觉到面前似有衣物撩过，原本温柔端正的声线摇身一变清晰郑重了不少。
他抬头一看，那小姑娘拱手样不似先前回礼一般，处处透露着生疏，不过他没有说破，敛了神色。
如此端正规矩的礼数，这位姑娘许是大家族里的子女。
京城局势诡谲莫测，将子女送至周边城镇避难也并无可能。
可若是如此，她身边又为何并无仆从。
还是京中人派来监视他的……
想到这里，沈晏思绪一怔，面色苦涩了不少。
他如今，还有什么被监视的必要。
*
走着走着，渐渐看到了人影，高松巍峨的城墙就在不远处，深吸口气就能闻到阵阵香味。温暮深吸了口气，脸上抑制不住仰起微笑。
“这里就是清水城啊。”
捕快大哥骄傲道：“小姑娘第一次来啊，那你可是来对了，不是我乱说，这乱世之中怕是你去京城也看不到如此繁荣太平模样。”
“来来来，我们快走，叔请你吃好吃的。”
温暮眼神愈发明亮，追问道：“有城外客栈的好吃吗？”
“当然！”
两人一人一句，完全忘记身后还有一人。
沈晏步伐缓慢在后面跟着，始终落后一步却又紧紧跟着。
脑中控制不住的，将如今的景象和脑中记忆细细比对。
这里以前有棵小树，阿念最喜欢在旁边摘叶子。
这里是阿念最喜欢的点心铺，她最喜欢的就是苹果酥。
“苹果酥？”
突然听见心中所想，沈晏循声看去。
温暮接过店家递来的小碗，精致的点心在琉璃般的容器映衬下显得愈发可口。
温暮咽了咽口水，不知从何下手。
看出温暮的无措，捕快大哥笑道：“这苹果酥味道极佳，你尝尝。可别舍不得，再好看的吃食，也不是看的，是吃的。”
虽是这么说，温暮还是小心翼翼的从侧边剜了一小块。
嗯~
温暮眼睛骤的睁大：“好吃！”
这种味道带来的冲击甚至胜过它的外表，引诱人迫不及待的再尝下一口。
“叔，你不吃吗？”
温暮经不起诱惑几口就吃完了，眼睛鼓溜溜的，这才发现面前的人没有吃。
“叔不吃，这些吃食太甜了，吃不惯。”
捕快大哥摆摆手，目光变得柔和，唇边似是带着一抹笑意，整个人散发着无比慈爱的光环，这个样子和之前全然不同，他的目光落在温暮身上却又好像直接穿过，透过到另一人。
一个正在吃苹果酥的小女孩。
环境渐渐变得阴暗，潮湿，周围有雨水不断滴落，又被匆匆的行人踩入脚下，大地污浊，雨水肮脏。
埋头吃东西的小女孩突然抬头，眼睛亮晶晶的道：“爹，你不吃吗？”
不等他反应，小女孩兀自摇了摇头：“爹不吃的，爹要让我带给河神大人，可是爹爹……”
小女孩的声音带了些哭腔，带来无尽的冰冷：“河神大人不喜欢吃，爹爹，河神大人不喜欢吃……”
“叔！叔！”
这句话打破了幻想，阴雨、浊泥一同随之消失。
温暮与之对视，开口道：“叔，我后面有人吗？”
他启唇轻轻地：“没有，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