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的浓夜,勒达的意识已脱离伤痕累累的躯壳。脚下松软的土壤被他的恐惧扭曲成沼泽。拴住他缥缈灵魂的是伤口传来的疼痛,被钉住的标本,理所当然的落寞。
在奔逃中他最终还是脚下一软,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了熟悉的,铁器碰撞的声音。或许是到了猎场的边缘,或许是探入更深密的地区。勒达不在乎了,他唯一感到遗憾的是,这次他没能决定自己的死。他恐惧未知,恐惧做梦,恐惧一切自己无法预知和掌控的东西。入睡前他无法知晓自己会做什么样的梦,这种无力感让他警惕。勒达已经习惯了这种生存方式,面对自己的孱弱,他竭尽所能握住手中能被他触摸到的东西,指甲留下的白痕嵌入手心。
昏沉中,叫醒他的是阵阵刺痛,他冷汗直冒,蜷缩成一团。他睁开雾胧的双眼,自己陷在一片柔软的粉色中。一个美丽的声音惊喜道。
“父亲,他醒了!”
轻灵的呼唤滑入勒达的脑海,他眨了眨眼,开始分辨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个善良的房间。被褥柔软到叫人使不上力,只好随着宽容的怀抱往下坠落。绸面的床帘上绣着金线织就的纷杂纹样,似乎是诗歌与花卉。但诗歌内容是勒达从未见过的。语言似乎与自己故国的没有太大出入,只是歌颂的内容似乎有些奇怪。字纹舍去了一些笔画,应当是为了观赏性。勒达只能辨认出“泡沫”“欢愉”“交融”“狄阿尼索”等词汇。桌边摆着湖蓝的鸢尾,鱼鳍状的花瓣微微颤抖,甚至所见的一切浮雕式样皆有鸢尾的形状。泥灰,脂油,大理石,雕琢出这个和蔼的空间。
门被推开,掀起空气中微不可见的尘土。
一个浅色的身影进入,构建出三角形的稳定站位。
勒达此刻才打量起身边的人。一个纯粹的女人,身上的丝绒披肩笼住自己单薄的身形,金色流苏随意散在裙摆上,裙边上若隐若现的暗纹在阳光下晃晃悠悠,一样的鸢尾图饰,彼此绞拢。她丝绸的手套互相交叠于有些夸张的钟型裙撑上。光泽的浅金色卷发盘起,上缀蕾丝珍珠。圆眼框住了中间浅清的蓝色,但还未来得及仔细看清里面的情感,她就只留给勒达轻巧的背影。
三角形剩下的一端是那个和蔼的老人,他年轻时应当很高大,即使岁月流转,他的轮廓也没有缩小多少,他看起来与自己父亲年纪相仿,但那位丝绒披肩看起来比他年长几岁。此刻他又堕入噩梦中,勒达不明白自己为何没死,也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他希望自己死在那个血红的日子里。若是未死也让他忘记自己以前是谁。
勒达张了张口,想搬出自己最熟悉的那套问候语,试图发声却感到一阵撕裂的疼痛。
“年轻人,你为何要进入西边那片树林?巡逻的士兵发现你时,你已晕厥过去。”
勒达试图回忆,但刺痛拦住他。他试图自我介绍,也被阻止。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处,陌生的触感。他四周寻找镜子。老人咳嗽两声,“你脖子处受了伤,已经用绷带包扎过了,稍后会有医生来查看情况。等你恢复时再做自我介绍也不迟。”
丝绒披肩凑过去和他低语几句,老人神色一变,换上了一副冷淡的表情。
“年轻人,好好休息。”
随后关上门。尘土又扬起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