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他?
说实在的,她和黑曜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久,谈及所谓的信任,的确让她陷入了沉思。
一时半会儿,周围变得格外安静。
她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若是自己就这么冷漠无情地否定,那眼前这个家伙又会是什么表情。
她虽是这么想,但就在她抬头看到黑曜神色的那一瞬间,这个主意便瞬间打消了。
她坐定决心,抬起头,郑重地对他缓缓道出:“我信你。”
时至今日,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都知道了。
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她的话语,她的心意。
都被他摸透了。
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无钥心一横,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地盯着黑曜。
随后在对方略显诧异的神色下,径直走上前,张开臂弯抱住他。
她个头比他矮上不少,臂膀却出乎意外的坚实温暖。
随后她踮起脚,在他眉心间落下一吻。
在黑曜诧异的目光下,她慢慢松开他,一字一句道:“做我的道侣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她深吸一口气,又补了句:“我已经在那场幻境中吃了无数次亏了,循环中,每每都栽在猜忌上,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至少…现实中的我不会像那场幻境那般,猜忌于你,也不会轻而易举地对你动剑;更不会像幻境中所谓的前世那样,只关注自己的要事,却置你于不顾。你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
说完这一连串话后,她虽面色平静依旧,但心中的波澜已呈滔天之势。
他抬起头,怔愣地凝视着她,久久不能回神。
黑曜看向她时,她也在注视着对方。他的眼底全是她的倒影,无钥看见他冷凝的面容上绽放出一丝浅淡柔和的笑意,轻轻点头。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这话一出,无钥心头有些酸胀。
她知道对方口中的“很久”代表着什么。
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能让一个人愿意驻足世间一千年?无钥不得而知。前世的记忆如同碎片,断断续续,让人看不真切,因而如今的她依旧不是很能理解这份感情。
但既然选择与对方并肩而立,既然她也认为自己与前世的自己是同一人,那她便会努力记起一切,重新去理解对方这份沉重的感情。
如此一来,才不至于辜负对方的心意。
而她刚才所说的一切话语,正是她真实的心里话。
梦中的两人互相猜忌,将信任这一最宝贵的东西弃之若敝,而现实的她,绝不会重蹈覆辙。
无论前世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的她都选择相信眼前之人。她自认遵守诺言之人,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便会做到,从不后悔。
就在此时,黑曜将她揽入怀中,紧紧的抱着她,似是抱住了稀世珍宝般,那样珍惜。
尽管无钥认为他的拥抱紧得让人感到些许窒息,但她仍是打消了将他推开的念头。
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若要将他推开,她难免于心不忍。
此时此地此景,让她联想到梦中千年前的景象,虽只是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仍旧被她所捕捉。
千年后,两人的身影似是仍能与千年前重叠在一起。
世事变迁,沧海桑田,唯有眼前的人依旧如当年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黑曜才缓缓将她松开,只是抱着她臂膀的手仍不愿放下般,轻轻地挨在她身上。
“刚才的幻境,兴许你有诸多困惑。”
无钥闻言,轻轻点头。
“那场幻境所发生的一切,与你我之间的前世,没有半点瓜葛。”一切绝不会如那般儿戏,他们之间的悲剧从来不是二人冲突所导致,而是背后潜藏着的更大阴谋。
黑曜思及前尘往事,本就阴沉的眼眸慢慢流露出些许杀意。
“我明白。”
她自然知晓,那梦境中所营造的尽是假象,所发生的故事经不住细思,回想起来,其中漏洞百出。
但思及幻境中所发生的一切,无钥仍感矛盾,她转而开口:“前世所发生的…和幻境中所展示的虚幻之像,是不是相差很大?”
黑曜回忆起前世的场景,埋在无钥肩头下,轻轻“嗯”了一声。
二人相伴而坐,没有刻意去挑起话题,也没有做出任何亲密的举止,但二人心中俱感到一种名为温暖的情绪。他们心中都清楚,有一些实质性的东西正在发生变化……
这种氛围实在令人安心,也让人容易忽略现实中正在发生的危机,直到孟无钥恍然想起来自己忽略了何事。
“我究竟在幻境中呆了多久?”
“一个月有余。”
无钥闻言,立刻松开黑曜,蹭的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心里头火急火燎。
“不行,我得去找师兄他们。”
她刚迈出步子,身后之人却拉住她的手。
“不必着急,此处大概率还埋伏着那些魔界残党。”他握住她的手,冰凉的触感似乎在为她降温着,使她得以冷静下来。
她明白了黑曜的意思,将心慢慢沉下去。
他怕她再次上了那些家伙的当,再次误入幻境。
而对方也从地上慢慢站起身,此时他的神色已不复适才那般柔和,薄唇轻抿,不动声色地观察周遭,目光阴沉。
“还记得没进入幻境前,最后所见到的场景吗?”
无钥闻言,闭上眼开始沉思起来。她虽说对方向的敏感度较低,但也并非一点路都不记得。
“我记得,咱们走!”
无钥伸手握住黑曜的手,然而她刚一碰到对方的手,便有些愣神。
对方作为留存世间千年的鬼,手自然是冰凉的,但无钥并非因此而震惊。她只是,摸到了他手掌手背上凸起的疤痕,那些疤痕交叠在一起,触感格外明显,她心里有一种酸涩的情绪流露出。
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
无钥不得而知。
黑曜见她愣在原地,又见她拉着他的手,一副全然不松开的模样。他微微扬起唇,语气轻松道:“早就不疼了。”
千年前血腥的画面还停留在他脑海中,最开始的时候闭上眼睛便是那样的画面,挥之不去。只不过,如今早就习惯了。
她看着对方黑沉沉的双眸,点了点头。脑海中却又想起他前段时间中伤的事实。
他那一次伤得很重,即便是相隔甚远,无钥还是能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
“你的伤,好得怎么样了?”
“并无大碍。”
那就好。
他摊开掌心,一阵飓风随之而出,包裹在他与无钥之间,那团飓风似是得到某种指令,带着二人前往云端。两人的身影随着风流消失在苍穹之上。
……
“今日便要去测灵根了吗?”
夏瑾心里七上八下的,扭头看向身旁的随侍宫女。
父皇由于日理万机,很遗憾不能抽空亲身凌驾,送她入师门。同时又担心她会在路上遇到不测,便安排了一支近卫队,说是要护佑她的安危,而这小妮子也随着队伍跟过来了。
事实上,大周皇宫离苍山很近,可以这么说,站在苍山之巅向下俯瞰时,便能看见大周皇宫的整体构造。
而迈入苍山之后,整座山都被教派中那位云苍剑尊的灵力所庇佑,因此这一路上,她连所谓坏人的影子都没瞧见。
至于那位名满天下的云苍剑尊,她早有耳闻。世人皆道他容颜绝尘,仙风道骨。但是他千百年来未曾收过一个徒弟,世人便以为他性情淡漠。
而便是这样一位谪仙般的人儿,日后便会成为她的师父。
就在思绪要飘向更远处时,身旁的宫女又张口道:
“是的,殿下,您可还紧张?”
这位随侍宫女瞧着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相貌清秀端正,只是此时不知为何抖得跟筛糠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测灵根的人实际上并非夏瑾,而是她呢……
年幼的夏瑾摇了摇头,很快又接了一句:“本来是不紧张的,但看着你这副模样,本公主不知为何便觉得紧张了。”
听她这么一说,随侍宫女的脸一下子红了一大片,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家主人已经大步流星地在往大门里走去。
“诶,殿下,您慢点…等等奴婢。”
而他们的身后,是庞大的仪仗。
夏瑾也为此感到苦恼,毕竟这几乎表明了她的身份。
纵然在修仙世界中,人也总改不了势力的坏毛病,见她身后跟着一行人,俱穿着不凡,便猜出她便是那位今日莅临苍山神教的大周公主。
因此人群自然而然地为她让出一条道来。使得她好不自在。
但这种情绪很快便被另一种情绪所替代。
穿过巍峨的大门,所见的是更加瑰丽壮观之景。沉重的锁链使得山间两头相连,穿过连接山峦的桥梁,抬眼间便瞧见云端之上的琼楼玉宇,古朴的建筑耸立于山间,又被浓厚的云层所遮盖,隐隐约约可见,更添几份神秘未知。
这便是苍山神教的全貌了,丝毫不逊于大周的皇宫。据说,她还在襁褓之中时,父皇曾携她来过苍山,请大师为她祈福。
也就是在那时,苍山神教天机阁的大师道她剑骨天成,应当入神教之门。据说当时的父皇喜形于色,连忙答应在她八岁时将她送入苍山学剑。
而今年她刚过八岁,便应了当年的誓言,上山拜师学剑。
而今,这才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进入神教。听那些老顽固说,修真之人年岁动辄成百上千,上万的都有。
一想到要在教派中呆上成百上千年,她一开始心生抗拒,但今日见了此处景象,心底的抗拒情绪竟略有减淡。
道路漫长无比,幸运的是她不用跨过那九百九十九层云阶。
此地的长老念她年岁尚小,特此开放了另一道禁令,皇宫的马车得以从禁令中通过,直登云霄。
“今日共有八位长老遴选弟子,现在正坐于青云台之上。贫道领公主殿下前去,但其余人等不得入内。”
意识到身后的仆从亲卫无法跟上前去,夏瑾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跟在老者身后进入登云梯。
路途不算漫长,三两步便能看到不远处建筑的影子,再多走几步,便能看清坐在内的数道人影。
她原本是不紧张的,但不知为何,临到头反而有一种面对未知事物的不安惶惑。但这种脆弱的情绪转瞬即逝。
若测试结果不理想,大不了便不学了,打道回府。
怀着这种心态,小姑娘迈出步子,她将眼前的景象看得一清二楚。自脚下,向前延伸出一条漫长的阶梯,自下而上,每一层阶梯的道路两旁正有学徒打坐。
而最中央是一座巨大祭坛,祭坛上摆放着各种她从未曾见过的灵器。
祭坛周围,还有一圈圈的符文,这些符文正闪烁着熠熠的光芒,巨大的灵力波动于周遭,那种威压感,叫人心头无端慌张起来。
刚刚还被压下去的情绪便再度波动起伏,如潮如浪汹涌而来。
她迈出步子,踩着台阶朝着祭坛中间走去。
刚才的老人便是如此提示她的。通过这条长阶,走到祭坛的中央,那九位长老便是在那祭坛后头遴选徒弟的。
行过每一处,便能瞧见众生百态,从低到高,由此排列。
越靠前,两旁的弟子便呈现出静心打坐的姿态。
但有打坐的弟子,自然也有偷偷摸鱼的青年人,他们睁大了一双眼,对于经过的任何事物都丝毫未曾放过,进行着一番点评。
“这位便是大周的公主?”
“是的,看样子应该是的。”
……
她瞥了眼一旁那两个挤在一起正在议论的弟子,两人见她扫视过来,忙停住嘴,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而夏瑾本人懒得管无关人等的闲言碎语,她只加快着脚下的进程,很快便来到那祭坛中央。
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喘了口粗气,小姑娘抬起头看向那八位长老。
“想必汝便是大周的敬湘公主了。”
“是,弟子拜见诸位长老。”
既已入教门,便要守规矩。
临去前,父皇曾这样交代过她。
她虽有些娇蛮,但正经道理还是懂的。
行过礼仪后,方才抬起头注视着眼前的九位长老。
这九位长老可是大有来头,他们分别代表着苍山教派中的分门分派,其中便包含了剑道、符箓、炼丹、炼器、阵法、灵兽、乐修、医修、占卜术。而其中,以剑修尊者云苍剑尊为首。
世人将这九位长老称为“九仙”。
而九仙之首……
她将目光挪向最中间的男子,然而她目光刚一落在对方身上,便被他的容颜气度所惊。她一时间看愣住了,竟忘了收回目光。
只见男子正端坐着,一身月白衣袍,一张如玉面容,清隽脱俗,气度超凡,温润柔和,眉目平缓慈悲,却又偏偏又让人觉得疏离无比,如天边皎洁明月,毫不吝惜地向世俗洒下光采,却又如此遥不可及。
当真如世人所言,半点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