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龙卷在不断地吞噬周围的空间,自身也在不断扩张,司机大叔反应极快地掉转车头想要在生死的边缘再蹬上两蹦子。
乘客们也很快反应过来,自觉强壮和平衡性不错的人迅速解开安全带,拿起破窗锤就连滚带爬地往大巴车后头奔去——每辆大巴车内都会备有一体式信号发射台、危险警示弹和新研发出来的车用防爆护盾,为了避免误触浪费警力被放在玻璃柜内,只要打开柜子锁就能使用——如果情况危急也可以直接用大巴车上的破窗锤强行开启。还有部分人掏出自己的手机并大声通气防止同一时间拨打人数过多导致占线:
“我打8719!”
“我打110!”
“我通知客运中心!”
然而火龙卷的吞噬扩展速度实在太快,刹车和掉头都耗费了不少的时间,大巴车的启动速度又没那么快,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火舌已经快要舔上大巴车的屁股。
司机大叔急得满头是汗,眼睛却紧紧地盯着前方,连后视镜都不多看一眼,只闷头往前冲。
大巴车后头,伴随着玻璃破碎的脆响,一只涂着淡紫色渐变指甲油的手穿过那些边缘柔和的玻璃残片,按上了红色的信号发射按钮,绿色的指示灯闪亮起来显示定位成功;另一只黝黑粗糙满是老茧的手拉下了车用防爆护盾的开启杠杆,蓝色的护盾在火舌真正舔上大巴车屁股的前一秒形成,为这个服役有12年即将退休的老大巴同志守住了最后的贞操;而在旁边,一颗危险警示弹被拉开保险环,头顶是被七手八脚打开的小天窗,而那颗小小的警示弹就穿过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天窗,带着拖尾的火光直蹿向已经被火龙卷染红的天空,炸开一声巨响。
一个大大的“!”符号出现在天空,向所有附近的人传递“危险,远离”的信息。
扑到车厢后头的几个人这才感觉到自己腿软脚软,身上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他们干脆跌坐在地上,也不管什么男的女的,互相搭着靠着,只顾着大口喘粗气。
另一边,第一个打通了电话的人面前已经被摆上了7部手机,对面分别是HGS、警方、国防部门、消防部门、客运中心、民生快速通道、军事基地的联络员,女人条理清晰地同时向这些部门反应情况,得到将会立即派出支援的信息后也没有立即挂掉电话,而是与对方实时对接汇报。
“定位信号已发射成功,警示弹已发射成功,防爆护盾已成功开启,但车内温度仍在提升,火龙卷的第一波接近被防爆护盾挡住,但并没有退开,可以看见防爆护盾在波动,大巴车仍在提速,但火龙卷扩张速度太快,即将吞噬大巴车的后半部分,护盾能量暂时充足,备用能源已经连接。这里人烟稀少,目所能及处只有我们,不知道其它方位有没有人遇到危险……”
大巴车剧烈地颠簸着,负责汇报的女人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慌和话语的颤抖,年轻力壮的男女们解开安全带,就近找到能充当武器的物品,紧紧盯着外头逐渐侵蚀蓝色护盾的火光和其中扭曲的黑影。老人和体弱的人们主动起身到失去照顾的孩子旁边,将颤抖的小身体搂入怀中轻声安慰着。
坐在叶梧旁边的是一个看上去有四五十岁的大叔,此时正一手紧紧握着不知道从哪里抽出来的折叠扁担,一手扶着座椅靠背,撑着自己抖得厉害的双腿勉力站着。
大叔看了一眼叶梧。
他从刚上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看起来似乎只有十四五岁的瘦弱女孩。她看起来像是瓷娃娃一样,整个人都裹在宽大的灰色袍子里,脸也藏在兜帽的阴影里,但偶尔瞥见一眼,便能看见她从脸色都唇色都呈现出不健康的惊人苍白,再加上那一副病殃殃提不起劲儿的模样,让他想起了自己家那个总是叫嚣着减肥却又半夜爬起来吃外卖的活泼闺女儿……
他咽了口唾沫,几乎紧张成了个结巴:“娃,娃儿你别怕,叔在前头,在前头给你挡着。”
叶梧抬眼看向大叔。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是喜欢没话找话来转移注意力,大叔像是突然想开了于是破罐子破摔的社恐,结结巴巴地道:“娃儿你脸,脸也太白了,得多晒晒太阳,补……补钙。”
“还有一日三餐按时,按时吃,肉蛋奶什么的都得吃,别挑食,不然容易低,低血糖……”
大叔越说越顺溜:“别老琢磨着减肥,女孩子怎么都好看,健康的就是最好看的……”
“抽空还是得去医院看一下,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叶梧听着絮絮叨叨的叮嘱,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又转,带着几分好奇地看着这个自说自话的大叔。
没从对方身上感到恶意,她便没有出言打断,只安静地听着。
直到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一声嗡鸣,大巴车后面的火龙卷在一瞬间膨胀,将仍在极速行驶的大巴车和其中的人们彻底吞入其中。
车厢后面的信息发射器闪烁起不详的红光,表示着信息发送失败,各种电子产品失去信号,接通的救援电话在同一时间被外力切断,窗外的景色从罕有人行的郊区道路变成了更加荒芜的红褐色死地。
身后的火龙卷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快速围拢来的扭曲黑影。
而原本笼罩在大巴车外头的蓝色护盾,已经溃散成了梦幻到让人感到绝望的点点星光。
司机大叔锤了下方向盘,爆了句粗口——车也开不动了。
他半站起身透过前面的车窗往下看了看,又被骇的跌坐回去,没忍住又爆了句粗口——那些该死的扭曲黑影像是强力胶又像是黏腻的绳子,将大巴车牢牢地绑在了原地。
从发现火龙卷到现在只过了三分钟不到的时间。
在这短短的三分钟内,全车包括司机在内共计三十五个人进行了一场教科书级别的求援和自救。
而在救援到来之前,他们只能靠自己了。
扭曲的黑影攀附到车窗玻璃上,支棱起半个身体,再狠狠拍打下去,黏腻的黑色粘液在动作下飞溅,发出“啪叽”的怪异响声,而在黑色粘液之下是细小的裂纹。
“车里不安全了。”一位坐在窗边的老人最先发现玻璃的异样。
车里不安全,但是又能去哪儿呢?
乘客们扫视着四周。
大巴车内座位罗列,空间狭小,中间的过道也只容一人行走,本就不是什么适合防守的好地方,但因为是封闭的空间,又有防护盾和信号发射器,让人在心理层面感觉到了安全感,然而此刻,蓝色的护盾在火龙卷暴涨的那一瞬间彻底消失,车窗玻璃也岌岌可危,那些可怖又恶心的黏腻黑影下一刻就可能破窗而入,而他们碍于狭小的空间,到时候必然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出去或许是个好办法,但环顾四周,每个车窗外头都爬满了黑影不说,就连大巴车门都已经被黑影堵住。
“这简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上天?
之前向空中发射警示弹的男生最先抬头,透过那扇还开着的小小天窗,看见了外头暗红色的天空。
“天窗!”他急促地大喊着,“那些鬼东西没有发现天窗!”
“我们可以从天窗出去!”
距离天窗最近的男人踩着座椅抢先钻出了天窗,环视一圈后趴下身来对着车内伸出了手,低声吼道:“车顶暂时安全,女人孩子先上,快!”
叶梧感觉有人在拉扯推拽着自己,转头看见一脸焦急的大叔正将自己天窗的位置推:“快去!”
她被慢慢挤到了前面,看见一个大约6岁的小孩子被父亲托举向天窗。
看起来也就三十来岁的汉子又看向她:“自己能上去吗?”
叶梧点了点头。
那汉子便也点点头,“那你上去吧”,说着又扫视了一遍车内,喊着“女人孩子优先”。
叶梧不知道这些人在干什么——在她那混乱的记忆中,人类虽然仍旧弱小,但并不会惊慌害怕到这种地步,更不会这么……
她从混乱的大脑中扒拉出来一个词:团结。
叶梧决定先听他们的,于是学着他们的样子,踩着座椅,轻巧地穿过天窗翻上车顶。
这里的天是暗红的,有些微风,几团黑色的云就在天空悠然地飘着。
叶梧眯了眯眼睛,走到了车顶边缘的地方坐下,两条腿悬空荡着,感到了久违地惬意。
车顶有几个小孩子,他们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既惊慌害怕,又知道不能打扰到叔叔阿姨们,于是都捂着嘴巴瞪大眼睛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蜷缩起来的小小身体瑟瑟抖着,看起来可怜极了。
车顶四周没有什么防护栏,甚至并不是完全平坦,也不知道能够承重多少人。
那些扭曲黑影的智力明显不高,至今都没有发现车顶的情况,但没人敢保证车顶就是绝对安全。
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车顶逐渐拥挤起来,动作间甚至能听见脚底下不堪重负的“嘎吱”声,但终究是撑住了。
这里没有领导者,人们下意识地把孩子围在了最中间的位置,本来坐在大巴车边缘吹风的叶梧也被拉了过去。
再外面是年轻女性,更外面是强壮的男性,最外面的一圈,是几个执意要守着“孩子们”的老人。
尽人事,听天命吧。
有人悄悄叹了口气。
扭曲黑影拍打车窗玻璃的黏腻声音催命般地响着,随着第一扇窗玻璃被打碎,响亮清脆的玻璃碎裂声接二连三地响起,连绵成片。
相比较车内的喧闹,车上就显得沉寂许多。
在这一片沉寂之中,坐在孩子和女人之间的叶梧仿佛突然想起来什么,开口道:“我要去水临县。”
“嗯?”有人不解地转头看她,猜想着这是不是在说遗言。
叶梧想了想,补充道:“我要去清中市水临县潞丘街道平安花园18号楼3单元6层601号。”
她看了看周围的人,真心地询问道:“车停了,是已经到了吗?”
自己家居然搬到血迹荒原这个寸草不生的地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