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花的葬礼

    我不是喝酒容易醉的人,那天在周荟茹家却喝到有些断片儿。

    醒来就吃上了亦柔熬的白粥,再配上六必居的甜酱黄瓜和麻仁金丝,咬一口复烤过后金黄酥脆的烧饼,宿醉的不适感一扫而光。

    看我吃得香甜,亦柔好像在憋笑,让人不免怀疑我昨天是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

    试探着问:“什么事儿啊,这么好笑。”

    亦柔抹掉我嘴上沾着的饼渣,回道:“没什么,就是想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叫向总了。”

    创业的事,也算不上是头脑发热,我之前也有这个想法,只是不是那种有勇气敢自己往前冲的性子,必须得有人推一把。

    “那你觉得这事儿能成吗,不要给我点建议?”我认真问道。

    “是我的话,在做一件事情之前,会首先衡量这件事能产生的最坏后果是什么,如果能接受才会去做。”

    她拉起我的手,继续道:“现在我们是一体的,你要做的这件事情,我考虑过,可以兜底,我没有什么具体的建议,选择权在你。”

    “亦柔…”我把她的手贴在脸颊上蹭蹭,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感觉她浑身身充满母性光辉,那是我渴望的,母爱的样子。

    等会儿,好像突然记起,昨天的某些片段。

    我们讨论过公众号的规划,沐宇单独做一个娱乐账号的矩阵,我和周荟茹开一个女性相关账号,主要是报道各行各业优秀女性的故事。

    要采访,就要选择采访对象,亦柔刚好在带领优秀的女性团队做电影,沐宇和周荟茹都觉得可以先从她这个团队入手,怂恿我去请家属帮忙。

    确实求了,还抱着她的腰当众当众撒娇 …

    “求求你了,妈妈,帮帮忙吧,你最好啦。”

    本来想叫的是金主妈妈的,怎么把金主给省略了…

    在床上都没叫过这个。

    *

    周荟茹和沐宇都是行动力极强的人,没多久就把公司营业执照办下来。创业初期我们准备先在家办公,等赚到钱再选合适的公司地点。

    做公众号,主要还是得输出有质量的内容。

    我和周荟茹策划的第一个专题,就围绕女性影视人展开。

    正好这段时间温琰和林秋宏分别在殡仪馆和医院体验角色职业,为了收集素材,我特地向亦柔申请跟进。

    今天先去温琰那,她现在北京八宝山殡仪馆实习。

    哪怕已经过了早高峰,北京地铁一号线依然拥挤,快坐到终点站时人才下得差不多。

    听着报站提示音,我恍惚想起之前网上看到的一个段子,大概意思是说,北京一号线就像人的一生,路过繁华的国贸和金融街,行过中轴线上的天安门,见证过封建集权留下的公主坟,最后谁都免不了到达人生终点站八宝山。

    人类对死亡是报有敬畏和恐惧的,上次去殡仪馆,还是去参加亦柔父亲的葬礼,虽然已经没有印象。

    这次以旁观者的身份涉足,却还是会莫名有些难过。

    “这呢。”温琰在门口迎我。

    她穿着工作人员的制服,头发利落挽在脑后,脸上只简单打了个底,和平日的感觉大不相同。

    “今天我要去负责一场葬礼的引导工作,你远远看着就行,千万别影响人家。”她这次连助理都没带,工作两天之后就已经轻车熟路。

    仪式在百合厅举行,厅不大,用的都是暖色的灯光,还没进门就有一阵鲜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映衬着远处还未消失的残雪,仿佛浩浩荡荡的春天。

    仪式还未开始,工作人员在忙碌着布置场地,一捧又一捧紫红色的香水百合搬进来,没多久就差不多把小厅堆满。

    没有花苞,盛放的花朵开到极致,香味儿招摇,那样鲜艳的色彩,不像是葬礼会出现的。

    “小园姐。”

    有人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吓得我一激灵。

    转身看到一张熟悉的笑脸,白色呢子大衣裹着红色粗针毛衣,还很用心画了精致妆容,是司诺。

    “你是来参加葬礼的?”

    看着我疑惑的神情,她指指周围已经到场的宾客:“你看大家都没有穿只穿黑白的对不对。”

    “这是我姨姥姥的葬礼,她说过,来参加她的葬礼,大家都要穿上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带上鲜花和笑脸,谁都不能哭。”

    来的人不多,确实像司诺说的那样,大家都穿着好看的衣服,熟悉的人聚在一起,像在某个寻常的午后偶遇闲聊。

    司诺坐在靠近窗边的椅子上,阳光洒在红扑扑的脸蛋上,她仰头看我,眼神明亮:“希望我的葬礼也能像这样,开满鲜花,热热闹闹的。”

    心下一紧,我尽量调整到轻松的语气,随口道:“你说这还太远。”

    目光一滞,她弯起眼:“是呀,还太远了。”

    仪式开始,现场没有司仪依然井然有序,宾客们拿着百合送到逝者面前,或者跟她说几句话,或者沉默离开。

    我远远瞧着,看到了她的照片。

    那应该是她年轻时候的模样,六七十年代知青下乡,梳着那个年代标志性的麻花辫,身穿白色碎花衬衫,脖子后挂着斗笠,或许刚干完农活,脸上却全无疲惫,冲镜头灿烂笑着。

    照片旁边站着两个女人,正在以家属的身份向宾客们致谢,一个穿着军绿色大衣,一个穿着宝蓝色大衣,仔细看,穿军绿色大衣的人和照片上的人眉眼间还有些相似。

    我问司诺:“她们是你姨姥姥的女儿吗?”

    司诺摇摇头,指着军绿色大衣的女人道:“那个是我小姨司齐风,旁边的是她女朋友高希悦,姨姥姥终身未婚未育。”

    听她介绍,司齐风因为性取向问题跟家里闹翻,已经在国外定居,她对这个小姨评价颇高,只可惜两人相处的时间不多。

    谈话间,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位六十几岁的老人从侧门缓步入内。她进门时下脚有些打滑,温琰眼疾手快抓住她的胳膊,才不至于让老人家摔倒。

    “姑娘,你手里的花、能给我一枝吗,我掏钱、我买。”她磕磕巴巴想尽量说普通话,还是带着浓重的西南口音。

    温琰是也是那边的人,能大概听懂,用方言回道:“嬢嬢,花不要钱的,可以送你。”

    用手接花之前,她双手仔细在裤子上蹭了蹭,特意没有碰到身上穿的花衬衫。

    那衬衫应该已经有年头,洗得发白,有些花纹都看不清,外罩着玫红色大花棉袄,鲜亮得有些刺眼。

    老妇人体型瘦小,却已经不是少女体型,年轻时候的衬衫箍在身上显得勉强,甚至有些滑稽,与在场衣冠楚楚的宾客们格格不入。

    终于等到逝者身边没人,她颤颤巍巍上前,眼神急切,脚步缓慢,似是想见又怕见到她。

    敬献的花还没有放下,被门口传来的声音呵斥住:“你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门口的妇人穿着一身黑,板着身子和脸,冷眼看着花衬衫嬢嬢。

    “姥姥,你怎么来了,这有我和小姨呢,你身体不好先回去休息吧。”司诺上前挽住黑衣妇人的胳膊,无奈对方是长辈,根本拦不住她上前的脚步。

    花衬衫嬢嬢半曲着身体,双手扶在灵前桌子上,看着照片上的人眼眶止不住泛红:“求求你们了,让我再看她一眼吧。”

    “你哪还有脸来看她,就是因为你还惦记着她,她才死的。”

    司诺姥姥有些激动,被司齐风拦住:“妈,这是小姨的遗愿,她想见她。”

    “见她,那怎么不在她活着的时候来,你知道她等了多久吗,一辈子,二十岁到六十岁,大好年华全蹉跎在空等里!”

    被岁月压弯的背怎么也挺不直,她在众人的目光中缓缓下坠,跪倒在她的灵前,眼泪无声滑落,一直重复着对不起。

    “对不起,淑敏啊,对不起…那天我跑了…跑不出来…他们把我抓回去生孩子…全是山,我跑不出来…”

    “既然这辈子已经过去,你就不应该出现,四十多年前她为了见你落下病根儿,如今她为了见你人走了,你就是她的劫啊。”

    “妈,你别说了,小姨不想听见这些。”司齐风打断她。

    “别叫我妈,我们早就断绝关系了。”闹过一场,司诺姥姥呆滞着转身离去,自始自终没看过高希悦一眼。

    *

    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家,在楼下昏暗的路灯下,远远就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我三步并两步跑过去,飞奔到她怀里。

    “我收到你发的消息,感觉你心情不好,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了吗?”亦柔站定,将臂弯收紧,轻声问道。

    我抵在她怀里摇摇脑袋,闷声道:“是听到了个很悲伤的爱情故事,有些感慨。”

    抬头,红着兔子眼,说了些天真的话:“以后,我得比你先死。”

    她没有骂我说胡话,皱着眉思索:“那样我会很难过的。”转而认真答道:“不过,想到同样的难过会加在你身上,那不如让我来,至于切实可行的方法,我再好好想想。”

    看她认真的样子,似乎真的在考虑执行方案。

    我从裹着的大衣里钻出来,亲了亲她的嘴角:“现在想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早吗?三十岁之后,我每年都会写一封遗书交给律师。”她牵起我的手缓缓走回家:“自从和你在一起之后,增添了很多关于你的内容。”

    她的遗书里有我,这是什么地狱情话啊。

    一颗甜栗被塞到口中,她柔声道:“我是想说,关于未来的规划里,一直都有你。”

    死亡是每个人都逃不开的课题,司诺姨姥姥看似是被死亡和时代的鸿沟隔开,过去这么多年,我却不觉得那道鸿沟被填平。

    有些东西比死亡更可怕。

    我抱着亦柔的胳膊,整个人贴上去:“今年过年跟我回家吧。”

    “见家长?”

    “嗯。”

    “我现在就开始紧张了,你妈妈,会喜欢我吗?”

    “她喜不喜欢你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知道你的存在。”

    我爱的人,要与她在阳光下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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