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传言道,朝堂上那位屡战屡胜的飞霄将军身材魁梧,有一身西瓜般的腱子肉。传言又道,一个不怕死的无名客对其芳心暗许,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夜探将军府,也要一睹飞霄将军的真容。
“传言害人不浅哪!”
灰发女子面无表情地叹道。
她的小师姐三月七还在喋喋不休并且一脸兴奋地向她传递江湖流传的最新消息,本就没影的事儿经过三月的润色,变得愈发离谱起来。
“……然后你下定决心要对飞霄将军死缠烂打,发誓此生非卿不嫁。哎,开拓者,你真那么喜欢飞霄将军啊?”
三月喝了口茶,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灰发女子,面上是掩不住的激动与好奇。
开拓者有些头疼,一番斟酌过后,她真诚地说道:“三月,你去不夜侯说书吧,准能爆火,也好贴补贴补家用。”
说罢,她往后一仰,随手抄起一本书扣在脸上,示意自己要休息了,让三月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好不容易打发走满身活力没处使的小师姐,开拓者这才拿下扣在脸上的书,百无聊赖地瞅了一眼。只一眼,她的表情便凝固住了。书上赫然写着:
少侠怀羞立盟誓 将军含笑戏佳人
准是三月带来的话本!不用想也知道话本里的她是个什么惨不忍睹的模样。开拓者合上书,决定以后回来不给三月带吃的了。
传言离谱归离谱,却并非空穴来风。飞霄这人她认识,将军的府邸她也确实偷偷溜进去过,只是断然没有怀羞立盟誓那等没谱的事儿。
区区一个浪迹江湖的无名客,缘何能与当朝炙手可热的天击将军扯上交情?这便说来话长了。
那日正值暮色苍茫,开拓者逛完了市集,跑完了委托,途径一片松岭,只听得西风猎猎松涛阵阵,又见落日余晖,正是一派萧瑟秋景。
寻常人身处此地怕是要心生悲戚,恨不得足下生风早日归家才好。偏生开拓者最不喜走寻常路,她游兴顿起,也不急着回去,沿着山间小道慢慢悠悠地走着,好似在自家庭院里散步一般。
忽闻林中响动,开拓者循声望去,见一白发女子正心无旁骛地练着一套拳法,其招式大开大合,拳风扫过,四周的松木都要为之颤上一颤。
不曾想人迹罕至的松岭中还能有此奇遇,更难得此人的功夫干脆利落,实属上乘。她有些手痒,便折了段松枝,施展身法来到白发女子近前。
凑近一看才知道,此人鬓如飞云,目似穹苍,端的是一副风流潇洒的模样。
那白发女子见有人不声不响地从林中冒出来,先是有些诧异,上下打量了开拓者几眼,断定来人似无恶意,又瞥见她手里刚折的松枝,便挑了挑眉,笑道:“想比划比划?”
“萍水相逢,不过上两招,岂不是辜负了难得的缘分。”
开拓者随意地将松枝转了半圈,对白发女子发起攻势。她身法灵活,松枝在她手中不逊色于任何一件做工精良的兵器,快如残影地袭向对手的面门。
这一招简直令人猝不及防,然而白发女子绝非等闲之辈,轻轻松松侧身避过,回以一记裹挟风声的拳击。
开拓者闪身一躲,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对方身后,抬起松枝朝她的肩胛劈过去。
谁知白发女子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反手劈向她的手腕。
这要是被击中,松枝必然脱手。开拓者只得收势,打算从别处寻找攻向对方的良机。她看似落了下风,实则不然,快准狠的招式与敏捷的身法总能在关键时刻为她扳回一局,令对方的拳风落不到实处。
二人打得有来有往,好似针尖对麦芒,不可不谓酣畅淋漓。月上中梢,胜负未定,只惊起一群群归巢的倦鸟,落了满地的松针。
开拓者尽了兴,正要说些什么,却被白发女子瞅准时机,一把夺过手中的松枝,将人压在地上,还不忘调笑道:“功夫不错嘛。”
没承想这人的胜负心竟然如此强烈,开拓者沉默片刻,叹了口气,举起双手说道:“不打了不打了,待会儿还得回去呢。”
白发女子这才卸了气力,同她一道躺在地上,转头望着她,眸中似倒映出几点疏星。
开拓者对上那双明眸,无端生出些不好意思,便将目光匆匆移开,转而望向悬在夜空中的皓月。
“你很喜欢找人比试?”
“恰好来了兴致而已。”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开拓者随性而为,白发女子也不玩遮掩身份的那套弯弯绕绕,直言自己被朝中那帮玩弄权术的老家伙们闹得心烦,趁着没事儿来这松岭中躲清静。
“有时候真想把那群人吊起来打一顿,打一顿就什么事儿都解决了。”
开拓者想象了一下朝廷命官被飞霄吊起来打的情景,觉得那场面甚是有趣。飞霄将军果真如传闻所说,是个痛快人。
“可惜朝堂不好混哪!有些事只能想想,真做出来就闯大祸了。”
飞霄摇了摇头,神情颇为遗憾。她不爱看朝中那些没完没了的钩心斗角,却也对此无可奈何。
开拓者有心安慰飞霄,便开玩笑道:“咱俩也算不打不相识,要不哪天我帮你把人收拾一顿?反正我又不混朝廷。”
飞霄哈哈一笑,说道:“结识你这样的朋友,真是痛快!下次见面,请你喝酒。”一提起酒来,她的眸色都亮了几分。
“一言为定。”
能和飞霄畅饮几杯,当是一桩人间美事。她如此盛情相邀,开拓者自然无有不应。
正是:松间较艺结新友 月下闲谈获知音
却说开拓者夜探将军府所为何事?原来松岭一别后,飞霄将军俗务缠身,整日埋头于案牍之中,迟迟不来赴约。她闲来无事,有心讨酒喝,更想见上飞霄一面,便有了这么一出。
“整日看这些又长又难记的文书,还不如去打仗。”
飞霄一手拿文书一手托着腮,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地叹道。
忽闻房中有脚步声,她抬头一看,瞧见个眼熟的人,正是没事来将军府闲逛的开拓者。
“呦,稀客啊。”
飞霄撑着脑袋,笑吟吟地望着开拓者。她正被文书弄得头疼,开拓者的不请自来仿佛一阵清风,将四周的烦闷之气一扫而空。
“飞霄将军,我的酒呢?”
开拓者漫不经心地环顾四周,仿佛她大老远地跑来只是为了喝口酒。
飞霄变戏法似的从一大堆文书底下翻出来坛竹叶青,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示意这坛酒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省着点喝,就这么一坛了。”
开拓者毫不客气地饮了一杯,竹叶青酒色澄碧,回味悠长,最是清心。
“我还以为你会藏些烈酒。”
“烈酒?我喜欢!可惜这将军府经不起我折腾,不然我非得喝个痛快。”
“堂堂将军,喝口酒还得偷偷摸摸的。”
“堂堂无名客,不也偷偷溜进将军府了?”
二人相视而笑,自有一番陶然忘机的情谊化在杯中,无需多言。
开拓者刚完成一幅画,墨迹未干,小师姐三月七又凑过来了,好奇地瞧着那幅画:“这是……一只狐狸?”
“醉酒拆家的白狐狸。”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泛起一丝笑意。
三月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她已经习惯了开拓者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便没有放在心上。比起狐狸,她更关心话本里的传闻。
开拓者一看三月的表情便猜到她想谈论的话题,于是随便找了个由头,飞也似的离开了小师姐的视线,前往那山清水秀之处做个闲人去也。
她泛舟江上,受用着落日熔金、雁阵成行的无边秋色,没来由地想着:飞霄将军是个大忙人。
她总觉得飞霄不应受困于庙堂之上,但那人分明乐在其中。
开拓者随心所欲地在街上闲逛,待她反应过来,人已至将军府。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她夜探将军府的本事也渐入佳境,悄无声息地前去拜访大忙人飞霄。
“这次可没酒喝了。”
飞霄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
但潇洒如飞霄,断然不会因为没酒便辜负窗外那轮照亮夜空的皓月。
“要不要听我吹奏一曲?”
开拓者没想到她还通晓音律,连忙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状,惹得眼前人笑了笑,随性地取出一支玉笛来。
飞霄在窗边寻了处闲适的位置倚靠着,笛声低低切切,隐隐约约透出一股惆怅悲凉,全然不似她平日里的行事作风。
乐声仿佛飞出了窗户,越过那片松岭,一直传到挂在天边的月亮上。不知月亮那边是否有飞霄将军思念的人,或是老师,或是同袍,或是……
开拓者听入了神,过了许久,她轻轻问道:“这是什么曲调?”
“折柳。”
正可谓是:
笛切切哀声酬皓月 意绵绵侠心诉衷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