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乌阳的首领只能是强者,在阿鲁的父亲之前,首领继承靠拼杀,直到阿鲁的父亲称汗,确立父子继承制,汗位才平稳地传到阿鲁手中。

    因为母亲的身份,呼图尔在王储之争里败给赤丹,被派到赫吞山下,手里有一支铁骑。

    离开王庭那天,他发誓自己很快就会回去,并会夺回想要的一切。

    鱼河川水草肥美,呼图尔在那里扎营,每天操练骑兵,闲时带着贴身近卫四处打猎。为了选出最忠心、最勇敢的战士,他给出丰厚的赏赐,让昂近卫们自相残杀,不足百日,两百人的近卫只剩一半。

    他们是残酷冷血、对主人绝对服从的猎狼。

    九月初,阿鲁带领王室去祭天游猎,金帐空虚,留在王庭的阿伊娜快马传信给哥哥。呼图尔接信后,带近卫奔袭王庭,夺下可汗大令,控制住留守王庭的两万人马。

    王庭在手,他并没有急着号令诸部,而是将两万人交给妹妹,自己再带着近卫去袭杀父亲。

    阿鲁是东隅的枭雄,二十年征战,让乌阳雄踞东方。可他已年老,还能骑上烈马,却拉不开硬弓,在对待中原的态度上,他不再像曾经那样激进,一年前洛闻音那样挑衅,他选择隐忍,这令主战贵族大为不满。

    他把大儿子派出去,看作延续霸业的希望,呼图尔用亲手打磨的箭,穿透他的胸膛。

    闭上眼睛前,阿鲁听到了风声,那是阿娅在吟唱,他举起沾满血的手,糊在呼图尔脸上,笑着流出眼泪:“好儿子,乌阳靠你了......”

    赤丹吓得手脚瘫软,爬到尸身旁大哭,他那样懦弱,不敢拿刀反抗。

    神灵庇护了呼图尔,贵族们在祭坛前跪拜,他是天蝰蛇灵新的化身,乌阳新的可汗。

    然而舒敏不认这个可汗,她穿上盛装,与赤丹话别,在祭坛前质问:“呼图尔杀父自立,你们却跪在这样的豺狼脚下,就不怕天神降罪于乌阳吗?”

    在上百年的杀戮里,乌阳从一个小部落发展成东隅强国,贵族们好战,以割下敌首为荣。他们抛弃了阿鲁,拥力能带给他们荣耀的呼图尔,岂能容忍一个女人在祭坛前大放厥词。

    有人振臂高呼:“这女人疯了,烧死她!”

    呼图尔手握蛇形王杖,抬手止住呼声。按照乌阳的习俗,新汗即位,可以娶继母为妻,他并没有这样做,而是朝舒敏颔首:“可敦,我敬您是豪杰,如果您肯协助我,我将奉您为母亲,让赤丹掌管兀处部。”

    兀处部的强大不在于人多,而在于资源占有。他们在王庭东侧定居,牛羊马匹成群,部族里个个是驯马高手,领地里有几处铁矿,只要是成年人,无论是女子还是男子,都懂得冶炼铁器。

    要占领富饶的中原,呼图尔要兀处人驱马做先锋,用他们的铁矿锻造出利器。

    舒敏冷笑着走上祭坛,她改名换姓,在此近五十年,从幼女变成妇人,鬓角的绒毛已成霜色,仍时刻谨记迎康公主的教诲,从未忘记身份。

    代地人不会向任何人低头,她是乌阳可敦,不可能臣服于竖子。

    绣着天蝰蛇图腾的祭旗飘扬,舒敏拔出侍从的马刀,在旗下自刎。血柱飞溅起来,不够高,没碰到祭旗,她捂着颈部倒下,血雾里是呼图尔那张木然的脸。

    这变故令新可汗滞钝,他杀掉了阿鲁,只要把消息锁在王庭内,照样可以对国人宣称老可汗坠马伤逝。

    然而可敦血溅祭坛,这要如何向兀处部解释?

    舒敏拼着拼着最后一口气说出遗言:“放我儿......儿子走......”

    她没能回过头看赤丹一眼,阿伊娜拔出凌月弯刀,砍断那颗头,这回血溅到了祭旗上,年轻女子看着眼睛还没闭上的头颅,大声道:“可敦自愿随父汗到神灵那儿去了。”

    迷雾拨开,呼图尔重新找到方向,他仰望苍空,抬臂高喊:“恭送可敦!”

    祭坛下呼声此起彼伏,一阵哭声格格不入,赤丹几日前爬向父亲,如今又爬向母亲。他哭哑了嗓子,流干了眼泪,跪在祭坛前干嚎。

    呼图尔将王杖顿到地上,要怎么处理此人是个难题。

    杀了,无法给兀处人交代,留下,可能是养虎为患。

    他正要敷衍了事,赤丹抬起头,揉着通红干涩的眼,哑声道:“母亲曾说想到中原看一看,请汗兄准我完成她的遗愿。”

    呼图尔要留赤丹在王庭,给予高位,只要将人放眼皮底下,握于掌中,就不怕兀处人兴风作浪。他走下祭坛,搭着赤丹的肩:“等我灭了越国,中原腹地任你去,你此时一个人去,哥哥不放心。”

    赤丹缩着脖子退后几步:“母亲想看未经战火的中原,我对神灵发誓,自愿放弃王子身份,此后我就是个普通人,对越人没有用处,请汗兄恩准我离开。”

    “舒敏用命为儿子换来一条生路,真是个烈女子。”洛闻音听到此处,合掌感叹,“不过赤丹应该留在王庭,呼图尔不敢动他,离开了乌阳,呼图尔便可以找人将他除掉,毕竟人死在大越境内,越人最值得怀疑,为弟弟复仇,这可是个拉拢兀处人的好理由。”

    难道为了攻越,兄弟二人联手设下圈套?

    可征伐不需要理由,赤丹也不像这么勇敢的人。

    江禾说得口干,抱起水壶大口喝着,喝完一抹嘴角:“谁说不是,殿下可能想不到,赤丹离开乌阳后,直奔淄顺,拿着金批令箭来见我,说要归顺大越。”

    金批令箭乌阳王室人手一支,是他们身份的象征。

    就算在神灵面前发过誓,赤丹的王族血统并不会消失,江禾把人秘密关押在都督府内,让金素钏带人看守。

    洛闻音接过金批令箭,上面用乌阳文写着几个字。她没学过乌阳文,只把王室的名字写法全记下来,认得那几个字是赤丹的全名。

    “奇温·赤丹。”她念着这名字,问道,“这个赤丹会不会是替身?”

    江禾道:“臣也怀疑过,不过臣手里有他们的画像,的确一模一样,那张脸都要被臣撕烂了,也没发现人皮面具。”

    燕岚端汤药进来,闻言“噗嗤”笑出声:“大都督这双舞陌刀的手,居然还能撕人脸,你家两个都有意思。”

    “金素钏说郡主也是个妙人。”江禾不仅身材高大,还生得浓眉大眼,和金素钏画风迥异,她看着汤药,双手架起洛闻音,“殿下自小就瘦,病了一场,比之前还瘦。”

    成日抱在怀里的人被别人举高,燕岚有点不是滋味,杵着下巴笑道:“看来大都督抱过很多次。”

    “那个......”洛闻音挣脱出来,低头把玩金批令箭,“将赤丹送到望京,他到底是诚心归顺,还是来作内应,来了就知道了。”

    江禾捏圆两指,吹响哨音,一只猎隼自树梢俯冲而下,落在她抬起的手臂上。

    靖边军中养了不少猎隼,用来传递消息。燕岚第一次近距离看这家伙,好奇地把脸凑上去,被洛闻音揪住后衣领,拽到椅子上写回信。

    面前两人一个喝着药,一个架着猎隼,腾不出手握笔,她不得不跑到书房取来笔墨纸砚。

    信绑在猎隼脚上,江禾手指淄顺方向,再次吹哨,猎隼破空锐鸣,展翅盘旋。

    三人在树下吃完早饭,洛闻音擦着手道:“将军府我时常派人打扫,你这次回来可以多住几日,早晚给老将军上柱香。”

    江禾道:“臣这就回将军府给母亲上香,不过这次只停留三五日,免得被言官说闲话。”

    边将无诏令不得回京,洛闻音不强留。皇位上无人,朝中事她说了算,言官当然不敢弹劾安国军,但私下会不会做文章,这就不好说。

    昨晚到今晨,燕岚憋着满肚子疑问,等江禾出府,她才道:“她的母亲应该是征东大将军江煦,嘉圣朝时灭代的越军主将。”

    晨风拂面,洛闻音畏寒,裹紧氅衣:“你还了解得挺细致。”

    她要回屋去避风,刚起身就被燕岚圈住:“她刚才抱了你,现在轮到我了。”

    “给你抱。”洛闻音在那臂弯里转身,胳膊挂在她脖子上,“你以前到处打探我的过往,难道不知道我幼时跟江禾一起学过武艺?”

    师傅是江家的武师,专教武将世家和皇族,那时她才六七岁,跟着刘娴君去凑热闹,偷学了几个简单的招式,师傅看她聪明,便手把手亲自教。后来刘娴君推说要读书,不再习武。

    “江家人用陌刀,师傅说我的体型不合适,就教我用直刀。”洛闻音拍了拍燕岚,让她将自己放下,“那会儿江禾就我现在这般大,混得很,但她对我倒是很好,常驮着我到处跑,就有一点不好,她老捏我脸。”

    燕岚把她放矮脚凳上,一想不到十岁的小团子,粉雕玉琢甚是可爱,不觉伸出罪恶的手。

    洛闻音率先一步捂住脸:“十年前江禾到边地领兵,将军府空了出来,是许相派人替她照看着。”

    “许相?”燕岚拧帕子擦脸,“是太后的祖母?”

    “是,她就叫这名儿。”洛闻音点头,“嘉圣朝后,许相辞官隐居,她老人家高寿,活到八十岁,昨晚柳映真和沈修仪说起宁远清时,我看你欲言又止,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派江禾去淄顺?”

    捏脸不成,燕岚空手耸肩:“嗯,从沈将军的话里不难听出,你是临时换将。”

    洛闻音将手搭在她掌心里,酝酿了很久,缓声道:“江煦并非善终,当年替嘉圣帝做这件事的正是许相。”

    灭代的功劳太大,江煦手握重兵,封无可封,她又是个耿直之人,为了给手下谋利,几次忤逆圣意,这犯了嘉圣帝大忌。

    嘉圣帝病重时,怕刘玚即位后驾驭不了这位悍将,恰巧江煦伤病发作,于是她让许相想办法将人除掉。许相买通郎中,在药里加了一剂发物,江煦服药两三个月,不治而亡。

    江禾是江家独苗,江煦四十出头才有这女儿,当时她不过十三岁。或许是出于内疚,嘉圣帝御笔亲书,封其为靖边侯。

    “站在维护皇权的角度上来看,这事无可厚非。”洛闻音轻叹了声,“事后许相于心不安,对江禾多有照拂,并在去世前将此事告知太后。灭梁回京后,太后一见江禾,就想到死去的老将军和祖母,便朝我府上跑了三次,绕了几十个弯子说出顾虑。”

    一代名将,死在效忠一世的君王手里,燕岚替江煦唏嘘:“伴君如伴虎。”

    洛闻音在心里记下这话,指尖点在她眉心:“江禾曾和我说京中拘束多,我便将她和宁远清互换军职,把她放到淄顺去。”

    征东府初建,因要养十一万靖边军,从各地迁徙三百万人过去,再加上原住百姓,共六百余万人。

    军府不设州官,江禾集军政大权于一身,这是洛闻音给她的信任。

    燕岚却看出了另一层意思——敲打。

    天下百姓都知道,秦王用秦安道换征东府,江禾受恩代行军政,如果敢生出异心,就是忘恩负义之徒。

    她捏住眼前的手指:“你用权力来束缚她,毕竟老将军之死和你无关,就算将来她知道母亲死亡的真相,也不能背叛你。”

    洛闻音顺势起身前倾,将她压倒在身下,挑衅道:“如今的大越,谁说了算?”

    燕岚心知落入圈套,直接回答下一个问题:“阿音不是虎。”

    “我可没有算计江禾,我对手下绝对信任,不担心她们背叛。”洛闻音龇牙嗷叫了声,“不是说伴君如伴虎吗?我是你的君,怎么就不是虎了?”

    对于哄人这件事,燕岚颇有心得,她挠着洛闻音的后脑:“阿音——”

    今日这招不管用,洛闻音哼了声,扭头看向窗外,身上压人的力道一点儿没减少。

    燕岚揽住后背,将她锁在胸前,抬头吻上去。额头到耳根,再到嘴角,再滑到颈部,洛闻音被吻热了,心头那点不痛快随之抚平。

    她们很久没亲热过,都有些跃跃欲试,可地上又凉又硬,弄不好还会磕碰到。

    两人躺了会儿,燕岚道:“不想从我身上起来吗?”

    “不想。”洛闻音趴在她肚子上,伸手戳她侧腰,“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许再说那两口子有趣,我就起来。”

    燕岚哑然,这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金素钏走了许久,洛闻音还在记着那笔旧账,刚才她只调侃江禾一句,又把醋坛子打翻。

    “我答应,我发誓。”她可不敢在此刻斗嘴,“我们到榻上去,躺在地上小心着凉。”

    洛闻音不去榻上,坐到书桌前,翻看宗正卿抄来的名册。

    乌阳内乱,赤丹来朝,这是东征的好时机,冬季不适合行军,开春大军就要出动。攘外先安内,在那之前,最好能拔除背后那人,如果找不出那人,就只能以储君作为诱饵,诱使那人行动。

    她的心思都在正事上,脚还踩着燕岚,脚上没穿鞋,脚趾最皮,在燕岚小腿上蹭来蹭去。

    上来等兴致被强行压下去,燕岚正燥着,被这样一撩拨,竟然闭眼念起了清心咒。

    可身子还是诚实地凑到了洛闻音后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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