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个亲王,娶不娶亲与我皇儿的江山何干?
“孤鸾压紫微?连天象也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吗?他谢承煜倒成了‘为苍生舍姻缘’的可怜人了?”
西云国皇宫,慈晖宫静心堂内伴随着茶杯碎裂的声音,当朝太后李蕴此刻正隔着一扇绣屏愤恨地对外面说道。
钦天监监正司玄明站在外间,面容清冷,他低头掩饰着眼里的厌恶:
“微臣不过是转述天象的闲人一个,不敢妄论国事,只是这天下事总也逃不过‘事在人为’四个字,还望太后宽心。”
说罢告退回了卜星楼。
当晚,一只信鸽悄然从楼里飞出。
司玄明用了十年将钦天监上下牢牢控制到自己手中,天象的解读自然以他这个监正为准。
他望着南飞的信鸽,眼里有些许眷念。
江南苏州河畔坐落着一座占地十余亩的庭院,正门上悬着御赐的“东南富贾”匾,匾下写着苏宅。
穿过中庭的莲花池,能看到一个小丫鬟正抱着一只信鸽急匆匆地朝着宅内最大的院子栖梧院跑去。
小丫鬟喘着粗气把信鸽向前递到院中人脸前,“小…小姐,来…信了!来信了!是…是宫里来的信鸽。你快看!”
苏朝琳伸手取下了密信,打开:
昭临殿下:
臣已将按照您的指示,以天象暗示太后。
她看完信后,慢条斯理的起身走进房间,在内室烧掉密信,眸中火焰短暂地跳跃,转瞬即逝。
只见她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些什么封好后,招手唤小丫鬟进屋:
“阿鸢,你把这份信拿去给师傅,跟他说让隐临阁把这个消息尽快散出去。”
“顺便去叫你青姐一起,收拾收拾行李!我们要出远门了。”声音里有按耐不住的兴奋。
阿鸢闻言一把扔掉鸽子,飞似的跑腿去了。
“孤鸾压紫微,白骨覆宫闱”
“孤鸾压紫微,白骨覆宫闱”
“小姐,为什么一路上遇到的小孩都在唱这句呀?”一辆前往西云国都城大兴城的马车里,阿鸢一脸天真地问坐在软塌上翻着一卷残册看的苏朝琳。
苏朝琳一行人才启程不到四五日光景,所到之地的百姓都在传,摄政王命格冲煞,需以姻缘调和,否则年内必致“山河崩裂,疫病横行”。
她掀起车帘,看着路过的小孩,满意地笑道:“因为,有人要选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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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云国,崇宁五年,先帝驾崩,太子冲龄践祚,改国号景隆。
主少国疑,先帝遗诏,命其胞弟宸亲王谢承煜总摄朝纲,护持圣躬,佐幼主至元服亲政。凡军国重务,悉决于王,六部九卿,咸听调遣。以安宗庙社稷,以正天下视听。
有眼色的人都看得出来,这两年这位年轻的摄政王谢承煜和小皇帝生母李蕴李太后在暗暗争夺权柄。
等到苏朝琳一行人一路低调到达西云国国都大兴城时,太后终于下了懿旨要为摄政王选妃。
百姓站在皇榜前听着宣旨太监阴着脸扯着嗓子:
“奉天承运,太后谕
摄政王谢承煜,辅弼幼帝,功在社稷。然嗣息未立,内闱空虚。为彰天恩、安抚社稷,特开选侍之典,广纳淑媛。”
“咳咳咳——”
这太监装模作样的干咳了两声继续开口道:
“然此次遴选,不拘门荫。凡四民良籍,素行端节者,以钱帛纳捐,亦得列名册,许应选。钦此。”
听完后半段刚才闹哄哄的群众突然变得鸦雀无声,不知谁先发出了人群里的第一声爆笑。
“哈哈哈哈,穷疯了!这摄政王真是穷疯了!人家是卖官鬻爵,他是把自己上秤卖了!”
“捐钱就能入选王妃,还真是头一回听说,让那些世家大族家的小姐们怎么办哟?难道要纡尊降贵地去跟“金银”争丈夫吗?”
众人散去后,江南云锦绸缎庄大兴城分店的一个伙计默默地把皇榜内容记下,朝着店里走去。
西云国国都大兴城的主街朱雀街上,开着城内最大的绸缎庄——云锦绸缎庄。
主楼的第三层似有人影闪烁,从江南来的苏朝琳此刻正坐在窗前,听掌柜的汇报太后懿旨已经发往全境各地。
苏朝琳蹙着眉开口道:“金缕,你发觉没有,这位太后可并不是我们调查到的那样不争不抢。我让隐临阁提前放出消息,逼迫摄政王选妃,为国避祸。没承想她倒是懂得顺势而为。”
果然如苏朝琳预料到的一般,太后一定会阻止谢承煜和世家大族联姻,只是她们都没想到这位太后会做的这么绝。
西云国王公贵族不屑与商贾市侩相争,贾人重利当然也不肯做赔本买卖。
这位太后只用一条“面子计”,就堵死了世家大族攀附摄政王府的想法。
绸缎庄掌柜的金娘子脸上常年挂着温和的笑容,举止优雅,她温声回道:“殿下,那还要按照之前安排的去世家认亲吗?”
苏朝琳想了想回道:“不必了,既然如此,我这个粗鄙的贾女身份岂不是更合太后意。”
当晚的煜王府内,王府总管正和刚指导完小皇帝功课从宫里回来的谢承煜说着太后下旨帮他选妃的事。
他疲惫的面容带着一丝心酸,站在院中半晌,捏了捏眉头回道:“罢了,既然皇嫂还是不放心我,那就随她去吧。”
一个月后,大兴城石榴花开的最盛的时候,安化街正排起长长的马车队伍,将街道堵的水泄不通,路边站满了看热闹的行人。
安化街北段紧邻着皇城的那一头,就是与东宫只有一墙之隔的煜王府,王府宏阔,半依皇城,毗邻宫阙,半临市井,接壤黎庶。
此刻煜王府对面的两处院子倒是热闹非凡,一处是京兆府,京兆府的隔壁就是以钱帛纳捐入选的秀女们暂时居住的兰苔别院。
只见那些排着队的马车上下来的嬷嬷们恭敬地把自家小姐的名册递上前,先由王府总管查验过后,盖上摄政王?印。
另一边站着位片刻不停擦着汗的胖太监,指挥着金吾卫将各家贾人小姐捐纳的银钱点验清楚后,挨箱抬入隔壁京兆府里的仓库中。
金吾卫的队伍轮换有序,铁甲上反射的光在阳光下散发着不可接近的阵阵寒意。
今日是秀女们登记入册的最后一日,各方乱中有序地忙活了一整天,街道上的行人也已经散去大半。
胖太监看着最后一箱钱帛被抬入京兆府院内,瞅了瞅终于恢复些平静的街道,就看到了两位牵着马的青年从长街走来,残阳将二人二马的身影拉长投在青石板上。
为首那位剑眉桃花眼,眉骨高耸投下阴翳,双唇紧抿,束发金冠,墨锻蟒服绣着银线夔纹,腰间悬着一把三尺龙雀刀,威严无比。
他牵着一匹白蹄乌,通体毛色如墨玉,四蹄霜白,马首铜铃刻“煜”字篆文,华贵无双。
胖太监的表情突然多云转晴,脸上的横肉由下向上变换了堆叠方式,挤出一个谄媚又贪婪的笑容迎上前去:
“奴婢见过煜亲王,王爷您来的可正是时候,咱们刚登记完这次的秀女名册,您……”
那人静若幽潭的眸子生出一丝嘲讽的涟漪,冷冷开口道:“本王没兴趣知道。”
紧接着一辆马车踩着夕阳余晖疾驰而来,越过三人,稳稳地停在了别院门口,众人目光皆被这动静吸引。
只见那车通体以百年紫檀木为骨,西域宝马飒露紫鼻息喷出的白雾如霜,车上下来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手持名册。
胖太监被无视的尴尬终于找到了宣泄口,脸上的横肉再次调转了方向,边往回走边尖声吼道:
“别递了!哪里来的没礼貌的东西!”
阿鸢置若罔闻,迈上台阶的脚步未停,走到王府管家面前双手恭敬地递上名册,被赶回的胖太监一把夺过:
“你们也不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又是哪个乡下来的不懂规矩的贱贾?”
“哈——”
车内突然传出一声爽朗悦耳的哂笑,紧接着从车里利落地跳下来一位小姐,拍了拍手,她脸上的讥讽的笑意还未消。
苏朝琳冰肌玉骨,青丝半绾,柳叶眉,她丹唇轻启:“贱贾?不是你们这些贵人钱不够了才想出的卖王爷的高招吗?
“本小姐带了十万两……”
胖太监听到十万两就迫不及待地打开册子插嘴道:“十万两?!这些日子最多只有人捐了一万两,你怎么可能捐十万两?!”
“黄、金。”苏朝琳浅浅地吐出未说完的两个字。
谢承煜听到后,看向这边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仿佛十万两黄金对那位姑娘来说只是轻飘飘的一串数字,她的目光正投在王府总管手里的摄政王印上。
这时谢承煜身后一直未出声的另一位青年忍不住开口问道:
“姑娘可知十万两黄金也只是敲门砖,并不是一定可以嫁进王府的?”
苏朝琳傲慢的转过头来,睨了一眼这位牵着匹河曲老马,素娟襕衫上染着斑驳药渍,面容清秀,双目澄明的青年,目光在他左耳垂悬的那枚小巧银制砭石耳坠上略微停留。
“你个穷大夫懂个屁呀?
“本小姐这是金砖!‘金’诚所至,王府的石墙我都砸的开。”她说罢就飞快地转过头,对一旁的谢承煜视而不见。
林青寰尴尬地轻咳一声,低头掩饰着眼里的宠溺,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谢承煜打趣道:
“王爷您这次可赚到了!这是只金凤凰,就是脾气像炮仗。”
谢承煜依旧冷着脸回道:“无聊。”
说罢二人就牵着马继续朝着王府走去。
胖太监终于回过神来重新堆起脸上的褶子赔笑道:
“原来是江南首富家的苏小姐啊,不知小姐带来的钱帛现在何处?奴家们好尽快清点入库,小姐您也可以早点休息。”
“什么首富家的?公公眼睛是被挤得看不清楚字吗?名册上写了我是孤儿。
“本小姐自己就是首富!”苏朝琳故意不满的厉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