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楚黎高中时就有精神分裂的倾向,两年前确诊轻度精神分裂。

    她总是觉得生活中有一道无形的视线在窥探,在尝试自我和解无效后,她越来越疑神疑鬼。

    刚确诊那半年最严重,时常发病,把臆想的事情当成事实,认为身边的人都心怀不轨。霍修日夜陪着,半年后病情渐渐稳定,她才逐渐停药。

    陈医生是她的主治医师,会定期打电话询问情况,约她复查。

    下一次复查的时间,是两天后。

    陈医生是位温柔女性,对患者很负责,但楚黎潜意识里不太愿意见她。

    或许是出于讳疾忌医的心态。

    这次复查,陈医生让她重新做了测量表,根据她落水的经历和最近的表现,诊断她的病情复发,且有恶化趋势。

    陈医生为她做了心理疏导,又开重新开了药。

    楚黎遵循医嘱按时用药,和医院开的治疗眼睛的药物隔开吃。

    吃了药,果然好多了,不会再经常感觉有视线窥伺,幻觉也减轻了不少。

    霍修推掉了一切不必要行程,将大部分工作搬回书房处理,公司的会议大多改成线上模式。

    他的手伤彻底痊愈,最近做饭回归正常水平。

    生活渐渐回归平静,先前的那些,仿佛只是楚黎发病后的臆想,吃了药,那些异样随之消失了。

    *

    海市夏季多雨。

    一场雷雨从傍晚开始下,闷雷滚滚,狂风骤雨拍得窗户震动。

    楚黎自小畏惧雷雨夜,早早就洗了澡。身后吹风机几乎无声,修长手指穿过长发,细致吹干每一缕发丝。

    她戴着耳机,在听雅思听力。开学后大四,要准备实习与毕业论文,她打算毕业后出国,想趁开学不忙时早点考了。

    霍修本就有将公司迁至欧洲的打算。原计划里,他今年会逐步将项目外迁,等楚黎毕业后在国外举行婚礼并定居。

    一场意外,打乱了计划,订婚也延期了。

    耳机里播放着英文对话,檀木梳从发根梳到发尾,一下又一下,扯得头皮微痒。

    如果忽略窗外不停歇的雷雨,这算得上是个宁静的夜晚。

    霍修为她梳完头,端来一包药和温水,“吃吧,吃完早点休息。”

    楚黎不吭声,伸手在眼前晃了晃,还是一片漆黑,心里有点泄气。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

    霍修捉住她的手指,笑着问:“怎么了?”

    “不想吃。都吃了大半个月,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将药放在楚黎手中,捏了捏她的手指,“明天去复查,先吃完这次。”

    楚黎叹气,捏着鼻子把药丸胶囊们倒进嘴里,再咕咚喝水咽下去。

    这些药味道有些怪,咽下去后,若有若无的甜腥一直黏在舌根上,她很不喜欢。

    今天的上床时间比平时早两个小时,楚黎吃过药,暂时没有睡意,窗外电闪雷鸣,她慢慢往下滑,整个人裹进被子里,脑海内不断跳出听过的灵异故事。

    一只手搭上她的腰,往后一带,后背贴上温热的胸膛。

    “别怕。”

    楚黎转身窝进霍修怀里,鼻尖抵在丝质睡衣的衣领上,“睡不着,我在想陈姨讲过的故事。这世上真的有鬼神吗?”

    闪电短暂照亮卧室。

    霍修垂眼看怀中只露出发顶的人,目光幽深,轻笑起来:“黎黎觉得呢?”

    楚黎闭眼听他沉缓的心跳,“不知道,可能有吧。反正我家里是很敬畏鬼神的,尤其是我妈。她老家信仰神秘,供了一位神。说起来也奇怪,我妈从来没有带我和妹妹回过老家。”

    霍修语速缓慢:“没回过老家?”

    “印象里是没回去过的,我很少看见我妈和家里人联系,应该是和姥姥家的人关系不好……我记得你老家在湖省,有没有遇到过什么灵异事件?”

    “没有。但有件有趣的事。”霍修轻抚纤瘦背脊,低沉平缓的声音似泉水流淌,“很多年前,在林子里遇到过一个迷路的小孩,哭得像只小脏猫。”

    “然后呢?”

    “然后就把她送回家了。对了,她还夸我是个好人,说要带礼物感谢我。”说到这时,霍修似有似无轻笑一声。

    楚黎怀疑在霍修瞎编。

    他小时候可不是热心的性格,第一次见面就用樱桃砸她。出国多年再回来,他才成了现在这副温雅包容的样子。

    “你小时候有那么好心吗?”楚黎小声嘀咕,“后来那个孩子带了什么礼物感谢你?”

    霍修拈起一缕长发,在指间缠绕,轻描淡写道:“没有。”

    “没有?”

    他慢悠悠说:“她没来,食言了。”

    *

    楚黎在风雨声中入眠。

    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她又做噩梦了。

    梦里,客轮驶入潮湿海雾,触礁侧翻。天空与海面同为铅灰色。她从没见过这样古怪的天,天似碗盖,将一切光线遮蔽。

    幽暗海面之下,一团深红在她眼前绽开。

    平时的梦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今天的梦还在继续。深红中伸出一只冰冷惨白的手,攥着楚黎往前拽。

    楚黎的视线越来越清晰,她终于看见了这团深红的来源。

    是一个人。

    他的后脑撞上礁石,整个人被血雾包裹。他面色青白,瞳孔浑浊,脸上的肌肉像冷冻层的肉,僵硬无比。

    他是霍修。

    正一手攥住楚黎的手腕,一手慢慢抚摸她的脸,唇角牵起诡异弧度,语气如平常温和:“黎黎,我不会把你让给任何人。”

    “留下来陪我,好吗?”

    五指像铁钳,瞬间掐紧楚黎的喉咙。

    她清晰闻到他身上冰冷的海腥味。

    楚黎用力去掰那只手,力气像蚍蜉撼大树,对方纹丝不动,藏在眼底的偏执暴露无遗。

    肺部空气渐渐稀薄。

    “……黎黎,黎黎!”

    楚黎猛地睁开眼,捂着脖子大口喘气。

    雷雨还在继续,卧室像蒙了黑纱,一切家具都只有极模糊的轮廓。

    视力恢复了!

    她微微瞪大双眼,梦里的惊恐被暂时抛到脑后,喜悦涌上心头。

    “霍修,我……”

    一道闪电撕开夜雨,卧室被短暂照亮。

    霍修的脸近在眼前,他没戴眼镜,半边脸被闪电映亮,半边脸隐在黑暗中。

    楚黎的声音戛然而止,愣愣盯着眼前的脸。

    熟悉的、温和的面容,正满脸关切望着她。在他的身后,无数蜿蜒阴影游动,床上、天花板、地面……将卧室筑成囚笼。

    “怎么了,黎黎?”

    冰冷手指轻柔抚摸她的面庞,霍修语气温柔关切,表情像披了人皮的怪物,正在拙劣模仿。

    浓黑的眼睛盯着她,没有瞳光,也没有眨动。

    闪电消失,卧室再次陷入漆黑。

    “啊——!!!”

    楚黎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力气可以这么大,跑得可以这么快。

    心脏剧烈跳动,快到令人想吐。

    她推开霍修,赤脚奔下床拉开房门,在黑暗中跌跌撞撞下楼。

    一定是梦。

    她一定还在做梦。

    “咕咚——”

    楚黎一脚踏空,从几阶楼梯上滚落,重重摔在客厅地毯上。

    “黎黎,你要去哪?”

    二楼传来脚步声,从卧室到楼梯,越来越近。

    “嗒嗒”声好像踩在楚黎心上。

    刺痛的脚踝以及钝痛的手肘证实了这不是噩梦。

    这比做噩梦还要恐怖。

    楚黎手脚并用,向大门方向挪动,冷汗顺着额角鼻尖不断滚落。

    快一点……再快一点……

    一只手毫无征兆握住她扭伤的脚踝。

    “别碰我!”楚黎下意识一踹。

    闷哼声和金属落地声同时响起。身后的人没有松手,语气平静:“黎黎,是我。”顿了顿又说,“元宝,开灯。”

    一楼的灯陆续开启,明亮驱散了黑暗。

    楚黎的视线从模糊的光点逐渐变成清晰的家具。她用手肘支起上半身,僵着脖子慢慢扭头。

    青年穿着深灰丝质睡衣,头发有些凌乱,左眼眉骨红肿一块,金丝边眼镜摔在一旁。

    他的表情还算平静,俯身抱起楚黎放在沙发上,打开医药箱用药油揉她扭伤的脚。

    水晶灯下,他眉眼低垂着,露出左眼皮上的一枚红痣。

    楚黎鬼使神差伸出手,碰了一下。

    指腹下的肌肤是温热的,刚刚那幕就像幻觉,此刻的霍修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反倒是她像得了失心疯。

    是视力刚恢复,看错了吗……

    “视力恢复正常了?”他问。

    “……嗯。”

    “是不是做噩梦了?”

    梦里的窒息感再次浮现,楚黎生理性颤抖一下,含糊说:“我梦见……我们掉进海里,你掐着我的脖子不放。所以醒了之后看见你,被吓了一跳。”

    霍修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时,那枚红痣就隐入眼皮里,“黎黎,我不会伤害你。只是噩梦,不要害怕。”

    修长的手顺着发顶向下温柔抚摸。

    “眼睛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有一点干涩。”她眨了眨酸胀的眼珠,瞥见霍修肿起的眉骨,慢慢抿起唇,“对不起,又弄伤你了。”

    类似的事在她刚患病时经常发生。

    “我帮你上药。”楚黎心里愧疚,倒了点药油,跪坐在沙发上,轻揉他红肿的位置,“下次我精神不稳定的时候,你要离我远一点……”

    霍修亲了一下她的手指,“不疼的,别担心。”

    楚黎叹气,看见他的红痣,轻轻点了一下:“你这有颗红痣,什么时候长的?”

    霍修抬眼看她,唇边含笑:“一直都在,是你没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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