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伞和红伞

    黑压压的乌云覆盖着整片天空,雨丝不断坠落,浸泡着本就湿气弥漫的泥土。雨蛙的鸣叫声沿着溪水一路向下,越来越小。

    言不灵扶着出山的树,抬起一张略显苍白,但又泛着淡淡红晕的脸,看着远处雨幕。

    “我记得,是在村子的东南方向。”言不灵转头,对着早就跟了上来,站在他身后抱手而立的京墨说道。

    把掌心灵火展开,那火苗的方向果然正指东南。

    “走……嘶……”

    言不灵刚要叫上京墨出发,猛觉眼前一阵漆黑,那蓄满雨水的土坑狠狠晃眼。

    头怎么这么晕……

    言不灵一只手扶着树干,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脑袋,在树下又大缓了口气。

    “这……这什么情况?”

    言不灵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感觉左肩的伤口隐隐发烫刺痛无比。

    言不灵用力甩了甩脑袋,眼前才清明一点。

    咬着牙看了一眼掌心的灵火,极旺的火苗映照着少年一张满是雨水的面庞。

    “我这是……生病了?”

    “算了,不管了,还是那句话,任务完成,回地府,拿回魂力,什么病好不了!”

    言不灵把支在树干上的手撤回来,捂着发晕的脑袋,步履虚浮地往东南方向赶去。

    “啧,急什么?”站在树旁,浑身毫发无伤的京墨看着那虚弱的少年硬撑着往前跑,眉头微皱,不知为何,轻啧一声。

    ……

    风吹灵火,言不灵眼睛紧盯着这飘忽的火苗,一路沿着村里的小土路,顺着溪水,终于看到了那熟悉的板路。

    村里人为了不渗水,特意将溪边的土路修成了青石板路。

    此时雨水打下,落在石砖上,扬起一朵朵小水花,水花四溅,打在少年湿淋淋的双腿上,顷刻便融入了那如贯的水流。

    “嘶……”

    言不灵跑到土路上,眼前晕得厉害,差点双脚一滑,跪在青石板路上。

    “我这是……”越跑越晕,言不灵最后蹲在地上捂着发晕的脑袋,眼前直冒小星星。

    明明鬼就在不远处,他却没力气爬起来捉。

    雨沿着肩膀不断下坠,反复冲刷着言不灵的伤口。

    视线被雨水覆盖,越来越模糊。

    就在言不灵马上撑不住的时候。

    雨却没再往他身上打。

    “?”

    言不灵大喘了口气,不明所以地,先伸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缓缓抬头。

    一把玄色印鎏金花纹的油纸伞悬在他头顶……

    是谁?

    回头一看,直直入目的是那腰间熟悉的血玉,泛着烟色的光。

    “你自己的身体,不清楚?”

    头顶一声语调冷淡的低哑嗓音响起。

    循着那古朴的长袍一路向上。

    京墨一双血红的双眸,透过被风吹得如银飘落的雨丝,直直地看向他。

    “多谢……”言不灵对着京墨,勉强扯了个淡淡的微笑。

    言不灵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他爹信任这鬼。

    他鬼还怪好的?

    言不灵趁着有京墨给他撑伞,从灵囊里拿出一道避水符箓,催动灵力点燃,打在自己身上。

    此符箓属土,天然克水,自然避雨。

    “好了,不用撑伞了,我自己可以走了。”

    言不灵一只手撑着地,想站起来。

    “嘶……”

    不知道是不是蹲久了,言不灵猛得起身,没站稳脚跟,单薄的身形一晃,眼前一黑,直直往身后倒去。

    “你……”

    雨伞没有力道支撑,被雨中急风一吹,轻飘飘地跌落在地,雨落在伞内,很快积起了一弯水。

    意识模糊中,言不灵感觉背后一股力道稳稳地扶着自己的手肘,支撑着他往后倒的身体。

    “唔……”

    意识回笼了几分,言不灵借着这股力站稳,甩了甩脑袋。

    一抬头,他背后高大的身形匿于漆黑的雨夜,站在雨里,一动不动。

    言不灵抬着头向上看,可依旧看不清京墨的表情。

    “多谢,我身体好像出了点问题,麻烦你了,多谢!”

    言不灵不知为何,下意识觉得京墨这会应该不太乐意,连忙把胳膊从他手里撤出来,几步跟他拉开了距离。

    “刚才有避水符箓了,谢谢你的伞。”

    见京墨一动不动,言不灵缓了口气,把刚才被京墨扔在雨里的伞捡起来,递给京墨。

    “怎么不接……”

    可京墨依旧迟迟不动。

    “哦,伞上沾了泥水了,你是不是有点嫌弃,那……那要不先放我灵囊里,等不下雨了,我擦干净还给你。”

    言不灵感受到京墨一道有些森冷的目光,连忙把伞转了一圈检查,猜测地问道。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言不灵端详了一把这纸伞,鎏金花纹极为繁复漂亮,古朴典雅。

    “挺漂亮的,弄脏了可惜。”

    言不灵抬起一张湿透了的小脸,朝京墨笑了一笑。

    “哦!被我这破身体拖累,赶紧任务,任务!”言不灵刚把伞塞到灵囊里,一眼瞥见了自己掌心燃着的灵火。

    “快,这边。”

    言不灵低声对雨中的那人说了一句,便率先抬起步子,冲进雨里。

    这雨终于肯给小阎王面子了。

    也避着他走。

    背后的身影不耐烦地轻啧一声,挥了一把袖子,跟上少年的脚步。

    小跑起来,被下雨的寒气冲刷着,言不灵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热气四散,头反而没那么晕了。

    言不灵一鼓作气,终于看到了飘散着茶青色灵力光晕的石屋。

    “蹲下走……”

    言不灵朝着负手跟在他身后的京墨说道。

    “本座?”京墨挑着尾音问道。

    言不灵回头,对上他一双冷漠的眼神。

    “差点忘了,别人看不见您老人家,那您老人家还是站着吧。”

    言不灵压低声音道了句,边说边蹲下,靠在石墙边,往院窗的方向迈着小步子。

    探出半个脑袋,言不灵趴在院窗沿上往院子里看。

    雨遮挡了视线,可眼前的场景依旧让言不灵瞠目。

    远处。

    那点着昏暗蜡烛的屋子里,窗边一个涂抹白粉,满面红妆的男人正端坐,一双枯树枝一样的手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脸颊。

    男人眼神空洞,直直地看向对面。透过反光,对面似乎是一面镜子。

    边照着,还不满意一样,男人又拿起一支老式的木头炭笔往自己眉毛上描画。

    手势,姿势,神态,都像极了一位姑娘。

    男人形似骷髅,颧骨高起,眼窝深陷,分明就是言不灵白日看见的那个化妆男人。

    他被骗了。

    没机会深思。

    言不灵目光顺着往下,那男人身上穿的也不是白日那个松松垮垮的普通T恤。

    取而代之的是一袭古代新娘子的红嫁衣,女款式的红嫁衣穿在皮包骨头的男人身上,肚子处的鼓鼓囊囊依旧十分明显。

    “这……”言不灵看着这个男人的脸,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这是白天那个被黎生叫杨叔的人吗?”

    言不灵皱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他是鬼?”

    不敢再继续等,言不灵在指尖点燃了一张符箓,捏紧,从墙边站起身,有些吃力地跃过这道不高的院窗,钻进院子里。

    手持符箓,压低身体,几步跃到到那屋窗边,言不灵刚一抬头,那本来坐在窗边的男人便真似鬼魅一般没了踪影。

    往里一看,破烂的木头桌子上,只剩一堆用过的化妆用件。还是款式极老的那种。

    人呢?鬼呢?

    言不灵捏着符箓,警惕地四下张望,时刻准备着那鬼从不知什么地方,突然扑上来。

    “吱呀。”一声却背后传来。

    猛得回头。

    狭小的老式石墙院落中,土陶花瓶堆叠在两侧的木门下,是一把极大的红色雨伞,珠帘大雨打在那伞上,又模糊了伞内的红影。

    定睛一看。

    红影戴着一顶红盖头,大红喜服包裹的枯瘦佝偻的身体腹部高隆,随着这人一步步往前走而颤动着。

    “站住!”

    言不灵低喝一声,跃身便要去追那男人。

    可只是一眨眼,言不灵只看见那红影一闪,木门下便瞬间成空。

    与此同时。

    言不灵猛然感觉掌心烫得惊人,忙伸手一看,茶青色的灵火烈到几乎照亮了整个漆黑的院子。

    “后山的天罗地网捕到鬼气了?还不止一处?”

    言不灵眉头紧锁,顿在原地,感受从远处不断传来的鬼气动向信息。

    “四道天罗地网全都有鬼气?什么情况?”

    夺步抢到门前,门外是瓢泼大雨下暴涨的溪水,溪水涌到青石板砖上,水已经没过了人的脚踝,小路漆黑,毫无人影。

    言不灵忍不住脊背发凉。

    “京墨,我是不是又被骗了?那个杨叔,分明是鬼,那黎生阿姐和黎生……”

    站在门口,言不灵感觉脑海中混沌非常。

    “小废物,往身后看。”一直跟着言不灵的京墨负着手,在他背后提醒道。

    闻言,转身。

    “后面……这?!”言不灵眼睛猛得瞪大了。

    那着新娘喜服的身影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一步一顿地缓缓走着,那姿势,活像被提拉着往前走的木偶。

    一刻不敢停,言不灵几步追了上去,可那身影故意的一样,沿着青石板路,一步步引导着言不灵往前走。

    言不灵快,他就快,言不灵慢,他就慢。

    “嘶……”

    可还没跑出这段青石土路,言不灵便觉头越来越晕,看不清东西,直直顿在原地。

    “感觉,脸有点发烫,明明下雨了,有点冷,怎么会热。”

    言大少爷之前在地府从没有过这种感觉。

    撑着眼前又清明些,言不灵抬头,那红影果然就在前面等着他。

    "好啊,我倒看看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言不灵咬着牙,迈步跟上去。

    雨打在那红伞上,随着持伞人的行动,水珠四散,沾了红地晃眼。

    跑了一会,言不灵便发觉,这是那条熟悉的,上后山的路。

    山脚下,经过白疯子的小土屋,沿着山路,跟着那鬼影一路向上,被雨打趴下的灌木草倒了一片,倚在树下,十分碍脚。

    言不灵小心地躲避着。

    奇怪的是,自从他们踏入后山的区域,言不灵的天罗地网灵阵就再也没给出提醒,掌心的灵火也越来越弱。

    穿过交错的树林,那鬼影在雨中打着红雨伞,扬着红盖头,把言不灵带到一处大树处,便停了下来。

    身着喜袍,大着肚子的男人站在树下,红伞背对着言不灵。

    雨中不知何处竟然散起了一阵浓雾。

    只一晃。

    那大树底下赫然出现了一顶红花轿。

    四个面色银白,画着脸红额红的轿夫站在花轿四角,每个人手里举着一盏红灯笼。

    这架势,这么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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