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伊万终于不再提这件事了,说真的我觉得他有的时候就好像脑袋出了问题一样,会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我还记得他曾经在某个派对上拿着提琴站在台子上,一定要来一首曲子——当然,曲子很好听,伊万赢得了全场的掌声——但那还是很怪!我到现在都没搞懂他那个时候到底想干什么。
至少他现在是正常的。我们来到灿烂阳光,发现这家店的内部装修十分地现代化。这家店的外面是和城市保持一致的石墙,木头招牌,还有有着岁月侵蚀痕迹的木门,但是它的里面却是温暖的黄灯光,精致的真皮沙发和玻璃做的圆桌。这可真是给了我极大的震撼——我刚刚才从像是中世纪酒馆的地方走出来,还以为这里和那个酒馆一样呢。
而哈特医生是一位……我该怎么描述他呢?也许就只有医生这个词能拿来形容他。他和你说起医生时所想到的形象一模一样,穿着白色的外套,手上拿着一块板子,口袋里夹着笔,鼻梁上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是的,除了医生这个词,我想不出其他词语来形容他了。
我点了一杯咖啡,两个巨大的曲奇饼还有六个糖霜蛋糕,用来向伊万道谢。而伊万点了一杯柳橙汁。这家精致的小店里除了我们之外没有其他客人,我能听见咖啡机在运行,哈特医生的皮鞋与地板碰撞,还有饼干被放到盘子上。
我不喜欢巧克力曲奇,上面的巧克力太苦了。
我想念我的汉堡,披萨,以及一切被人们称之为不健康事物的油炸食品。还有冰可乐。
“很少有男性来我的店里消费。”哈特医生站在柜台后面与我们搭话。
“为什么?这家店很不错。”伊万说。
看起来他很喜欢那些糖霜蛋糕,把自己弄得像只正在经历粮食危机的仓鼠。
“因为我喜欢女人。”哈特医生说。
我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劲。
但是,哈特医生是个男人,他喜欢女人也是很正常的,对吧?
“哦,这很好。”我用一种俏皮的语气说道,同时看了一下伊万,希望能从他那张仓鼠脸上看到身为一个调查员应该有的警惕,“你喜欢女人,我也挺喜欢男人的。英俊,身材好,会付账单……我觉得挺好的。”
“不。”哈特医生失望地摇了摇头,“男人是病毒。”
我觉得气氛变得有点诡异了,因此快速地看了伊万一眼。
“他接下来不会拿出酒精对我进行消毒吧?”他费力地用柳橙汁将堵在嗓子眼里的蛋糕顺下去,问道。
“停下你脑子里的那些文字游戏幻想。”我也压低声音对他说。
然后,我看向哈特医生的脸。
没什么问题。他不像我见过的恶魔,也不像那些丑陋的怪物。他就是个普通人。鼻子有点歪,眼睛有点小。就是那种不出众,也没那么难看的普通人。至少目前来说没什么问题。
“为什么这么说?病毒是……”我想了想,不确定第一个出现在脑海里的词对不对,我已经很久没有学过传统生物了,“无机体。我认为和人类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是个比喻,甜心。”哈特医生露出了无奈的笑,“病毒也不是无机体。我认为男人和病毒一样烦人。”他看向伊万,“并且叫人作呕。”
“你也是男人。”伊万说。
哈特医生立刻变了脸色。他的脸没有任何变化,但店里的气氛变了。我感到寒冷,脚下的阴影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我没有去看。有什么东西正在那里,而那种东西足够让所有见到的人感到惊恐,不适,是所有正常的,平凡的,迟钝的人类见到都会像食草动物看见食肉动物一样慌乱跑开的东西。
环境也发生了改变。灯光开始变得更加黄,就好像我带了一副劣质墨镜,而现在这副墨镜是黄色的。沙发的触感也变得古怪,至于玻璃……它们变得更加冷。我把手从那上面拿开,以避免自己真的被冻伤。
在这个普通人无法感知到的世界里,任何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
我观察着哈特医生,认为我们正在通过他触碰罪恶之城的本质。
“我是拯救者。”他用宛若毒蛇吐信的声音回答,同时,他扶着柜台,慢慢地从那后面走了出来,以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姿态朝我们逼近,“我怜悯女性,我拯救女人。我是上帝。”
“……有趣。”我做在原地一动不动,保证自己通过肢体语言向面前的人展现出无惧和冷静的信号,“在圣经中,上帝将夏娃赶出了伊甸园。祂可没有庇佑她。”
“因为圣经是错误的。”哈特医生说,他距离我们已经很近了,但他停在离我们最近的那个桌子旁,坐下来,直视着我,语气诚恳地像在诉说一个不可置疑的事实,“我是女性的拯救者,我把她们从可悲的命运之中拯救出来。”
“比如说?”我继续问道。
“伊甸园之所以被称为伊甸园,那是因为那是沙漠中的唯一一块绿洲。”哈特医生说,“隐蔽在沙土中的虫子追随着世界上最纯洁的生命的气息而来,然后顺着亚当进入到了夏娃的身体中——它是寄生虫,它将不顾一切地成长。”
“哦,你……我想你在说怀孕。”我说。
“不不不,那是寄生。”哈特医生纠正道。
我注意到他完全没有和伊万进行目光接触,甚至于当我与伊万对视的时候,他会表现得更加急躁,不耐烦,并拼尽全力想要让我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的身上。他很在乎我。我想着是因为我的性别。
“好吧,那是寄生。”我说,“……很有趣的理论。”
“是的,是的。”得到了认可的哈特医生表现得十分激动,他的眼球开始不规律地颤抖,就像我见过的神经病患者,“我就是上帝,我爱女性,我拯救她们。”
“听上去是一件很伟大的事。”我斟酌着用词,说道。
哈特先生表现得很高兴。
“是的,”他激动地搓着手,“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的意思。”
“问问他干了什么。”伊万突然低声说,“他是个医生,这里可是罪恶之城。”
我上下打量了一下哈特医生。
“所以……作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医生,真正的上帝,你做了什么来拯救这些女人呢?”我问道。
“我把寄生虫从她们身上取出来。”哈特医生以一种极为平常的语气说道,“就像是驱赶跳蚤,蜱虫——更像是蜱虫一些。”
“……为什么?”我继续问道。
“因为蜱虫的头部会留在皮肤里,进而引起发炎,感染,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问题。”哈特医生垂下眼帘,无力地搓了一下自己的脸,“我很抱歉我的病人们都因为并发症死去了。她们已经进入了晚期,晚期很难治疗成功。”
“我认为……”我不敢相信我都听到了什么,“……这是……谋杀。你专挑孕妇下手。”
“什么?不不不!”哈特医生跳起来,几乎快要哭出声,他在被质疑后变得无比脆弱,和我盘子里的曲奇饼干没什么区别,“为什么你会这样想我?我是救世主,我是上帝,我建立了伊甸园!我怎么会这样对待我的夏娃?只是她们没能更早地向我求救!她们做了那么多次错误的决定并沉溺于其中,我一直在努力拯救她们。”
“那你又怎么能确保她们做的是错误的呢?结婚,怀孕,生子……这种事情什么时候成为了错误?”我继续问道。
“啊,我可怜的小女孩。”哈特医生用怜悯的目光看着我,“人们都是这样的。错误的道路上总是充满诱惑,只要走上去就能得到禁果。因此人们总是会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如果她们选择正确,那为什么她们会得那么严重的寄生虫病呢?身体里出现庞大的肿块,伴随着水肿,疼痛……她们将自己处于危险之中。我在拯救她们。”
我看着他的表情。多么真诚,多么认真,好像他真的是上帝,而我才是那个不可理喻的疯子——这家伙是个疯子!
“我们得走了。”我这样说着,取出钱放到桌子上,“……谢谢你的招待。”
“我很高兴你没有生病,如果你生病,记得第一时间来找我。晚期很难痊愈。”哈特医生说。
他看上去想要站起来拥抱我。意识到这点之后,我几乎是逃一样地离开了灿烂阳光,和伊万站在角落里交流刚刚发生的一切。
“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吗?”我说。
“当然。”伊万说。
“你觉得这座城市里都是这样的人么?”我问道。
“这是个罪恶之城,所以,我想,是的。”伊万说。
“Fxxk。”我说。
“所以……这位医生……他……我想沙漠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那些灯光?给我的感受很像阳光照射在沙子上的反射,让你的视网膜感到刺痛,就好像你是一个快要被渴死的行人,放眼望去周围空无一物……”伊万喘了口气,“也许玻璃桌也是一种隐喻,比如……冰冷的手术台。”
“确实很冰冷。”我说,“真不敢想象我们接下来还要面对什么——该死,我们忘了问娜欧米教授在哪儿!”
“我们可以回去?哈特医生挺喜欢你的。”伊万说。
这不是个好提议,但也不是坏提议。我花了一点时间来说服自己接触已经知道的坏蛋总比接触未知的坏蛋要好,至少不用付出更多的代价。所以我重新走进灿烂阳光——这时里面已经恢复了原样,就像我第一次走进这里时所感受到的那样温馨,舒适——并向哈特医生提出了这个问题。
“哦,她?她是个女人?”哈特医生对娜欧米教授很感兴趣,“你找她做什么?”
“因为我需要找到她。”我不愿对这个变态透露更多信息,“你知道她么?”
“我很遗憾,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我想她已经超过了四十岁。”哈特医生朝我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我通常只关注十四岁到二十五岁的适龄女性,她们更脆弱,更容易患病。当然,更接近夏娃。”
真希望现实世界中的哈特医生已经死了,最好是被监狱里的室友打成肉泥。
我将哈特医生的回答告诉了伊万,很快我们两个便打算接着走下去。有了哈特先生作为榜样,我们决定远离店铺。谁知道接下来的店铺里面会有什么呢?我可不想成为汉尼拔的盘中餐。
“你觉得旅馆老板值得信任么?”伊万问道。
“我不想思考这个问题。”我说,“……我想继续信任朱蒂,就当那个老板是好人吧。”